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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 湟 之 秋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柳小霞   时间:2014-06-13 11:31   编辑: 禾力   

    

    今年夏天雨水多,然而也只是时断时续,半阴半晴地持续了二十来天,天便放晴了。阴雨绵绵的夏日里,我们依然去深山里野炊。大家伙儿挤在一顶四围透风的帐篷下,百无聊赖地吃饱肚子,加倍怀念了一阵子往日的晴好天气,又轮番说了一些美地畅游经历,最后全缩成一团,索索发抖,好在时间不长,大暴雨期然而至,风也猛烈起来,帐篷也被吹卷到了地上,我们只好匆匆收兵回家。多雨的夏季过后,整个秋天都未降过一场像样的雨,几乎天天艳阳高照,连带雨的云都不曾在天空经过。每天太阳一览无余地升起,很快会晒透大地的每一寸角落。金色光芒照拂在每一个人的脸上,使人们一下子矫健年轻了许多。今年秋天,人们普遍爱笑,街上总能见到上了年事的老人,端坐在小马扎上,眯着眼睛,在深沉的往事里会心微笑。在好天气里,人们心头唤起的也总是些美好的记忆,人们倒情愿傻笑呢。

 

    昨日,在街上遇见一对着防寒服的外地夫妇,他们向我问路之余,啧啧称奇:来之前,朋友们再三叮嘱,青海很冷,要多穿衣服,可你瞧这天气,比上海还暖和,真想一直住下去啊。晚间看新闻才知道,江浙一带台风“菲特”大面积登陆,很多地区成了一片汪洋。在大洪水的袭裹下,人们已然穿起了御寒的衣物。

 

    夏末时的连日阴雨,使地气一下子凉了下去,仿佛在高原的深处凝成了一块万年寒冰。我几乎疑心夏天从来没有到来过。冬装已经拿了出来,连靴子都刷了又刷,家里还添置了电暖气,已经准备好了要迎接凄风苦雨。然而做好一切防寒准备的第二天清晨,太阳出来了。红红的太阳穿透乌云,洒下万道金光,很快,布满天际的乌云聚成一层一层,再看时,天空已经是大团大团的白色云朵在悠闲地飘来飘去。白云上方的天空好像洗尽了铅华,已不复夏日的湿润凝重,而是呈现出一种苍茫的湖蓝色。孩子们走在上学的路上,小脸蛋映得红红的。他们兴奋地互相传递着讯息:呀,太阳红了。

 

    因为有了夏末的雨水滋养,空气倍显朗润,到处都能闻到太阳散发出的干爽成熟的气息。很多人家都开始晾晒衣物,阳台上整日缤纷一片。棉被在秋日艳阳下一经曝晒,似乎能将秋天辉煌的气息融化进每一根丝絮里,好几天后,这种气息依然会在房间里弥漫。秋天用其强大的能量将天地之间的成熟之脉打进了万物的深处,重新唤醒了万物的生长欲望。

 

    秋收时节已经过去了,整个原野在艳阳的拂照下,迎来了生长的第二季;连逐渐失去水分的野草都开始疯狂生长。田野里,杂草全都覆过了田垄,夏天时能够轻松下脚的田间小道已经看不见了。人们开始在收割过的麦地里行走。

 

    最初的秋霜过后,高原特有的金盏菊和芫荽梅相继在村庄道路两侧盛开。小麦已经颗粒归仓,农民们都在原野上收获土豆。从他们高谈阔论的笑声里,隔着老远就可以知道他们这个夏天的辛勤劳作没有白费。收割过的庄稼地里,狗娃草和猪秧子又获得了新生,拼尽全力伸展叶蔓,那恣意纵横的样子,似乎在向太阳高呼:你好啊,老兄,咱们又见面了。田野上,香青依然挺立在厚实的衰草丛中,它的生命的激情仿佛此时才被点燃,像棉朵一样的小白花一改往日的柔弱无力,在骄阳下呈现出一种暗暗发亮的亚麻色光芒,细看时却又觉得更加白得耀眼了。这时节,藏茵陈极易辨认,这种外表看似纤弱的小草,却拥有过于顽强的生命力,凡是生长藏茵陈的地方,附近的草便枯得要早一些———它需要多么大的生命能量啊,难怪其枝叶和根都以苦不堪言著称于世。

 

    风吹过近水一带的荒草时,就会看到大量碧绿的细草沿着枯草根部正葳蕤生长。难道他们不知道高原的冬天就要来了吗?是不是成片的麦田和无休止的除草剂夺去了它们在夏天生存的权力,它们才在秋天的艳阳下坦然成长起来了呢。初秋的微霜只一天工夫,便使庭院里的大理花和唐菖蒲蔫头耷脑,失去了生命的迹象;而田野里,经霜后的草本植物长得更加茂盛绚丽了。

 

    近水的浅滩草甸上,依然能看见为数很少的蓝色龙胆花。高山龙胆颜色极其浓郁,那单薄的筒状花瓣儿就像凝聚了天空的力量,拼尽了全力要一直蓝下去,再蓝下去,直到蓝得无法再蓝,而呈现出一种深紫色。那种紫又像是饱含着深深的海洋气息,看一眼能感觉到万顷波涛在眼前荡漾。高山龙胆的生命密码里,一定残存着海洋的记忆,漫长的进化和高原的太阳只改变了它绿叶的形状,而其生命的色彩却以更浓烈的形式在荒原上奔涌绽放。这是一种能摄人心魂的蓝,看一眼,便终生忘不了。而近水龙胆,则清澈明亮多了,那色泽宛似清晨婴孩的眼睛,每一片小花瓣上都闪烁着纯真的笑容。无论是高山龙胆,还是近水龙胆,都极其孤傲,永远都是单株生长。每一株上,三五分蔓,齐刷刷开出几朵蓝莹莹的小花。

 

    白杨树和桦树的叶子全部转为金黄了,只有树梢处还残留着一抺淡绿。微风吹过原野时,片片黄叶在风中起舞。脚下覆了落叶的大地分外柔软厚实。这时候,天空辽阔无边,没有一片云,耳畔全是树叶舞动时的“簌簌”声和秋虫永不止歇的高鸣声。

 

    傍晚时分,天际会看到南归的雁群。在河湟大地的上空,大雁们总是疏于排队,而只是稍有整容地掠过天际;有时候是三五只结伴南游;有时候甚至是一两只在缓缓飞行。秋虫们进入了繁育高峰期,脚只要落进草地,马上就能飞起一大片小虫子。如果黄昏时穿着浅色衣物在田野上走过,头顶上很快就会汇集起大片小蜢子。这种小蜢子怎么挥都挥赶不掉,会一直跟随你回到家门口。

 

    秋天,大地迎来了第二次生长旺季,如果没有严霜,这种时候,真应该洒播种子啊。

 

    莲花湖的水涨了起来。

 

    夏日时,我们经常行走的小路沉到了水底下,涟漪荡漾时宛如一条白色缎带在水中飘动。浅滩处一度没人脚踝的滩涂地也被水淹没,再也看不到污泥四溢的样子了。

 

    靠近水面的浅滩坡地上,密密匝匝爬满了蕨草。经霜后,昔日绿茸茸的湖畔草地变成了绛紫色。蕨草稀薄的地方,倔强而又低沉的山苺草开起了小白花,夏天时,山苺只在山巅或可一见,而这时候,却在低洼处整个长了出来。山苺草一开花,说明地气真的凉了,因为这种草一直要开花开过整个冬季,直到第二年春天,才含笑隐入万花深处。

 

    红嘴鸥在南归途中,会三五结伴在莲花湖一带驻留几日。这种鸟儿高空飞翔时的姿势非常平滑优美,却拥有一副十足的破锣嗓子。有时,看见它们很优雅地在水面上飞翔着,心中好生安逸,忽然耳畔传来一阵极为刺耳的“吱嘎”尖叫声。这种叫声具备刺破长空的一切威力,使人一下子醒悟:噢,它们仅仅是过路客,很快要远行了。

 

    天气晴好的午后,湖畔总会有城里人在钓鱼,看他们里里外外装备精良的样子,总让人以为他们计划捕捉的是失踪多年的蓝鲸。他们每个人都拿着两三副鱼具———像参加鱼具大赛似的———而脚畔的小塑料桶里却只有两三只不及小拇指粗的黑色小鱼儿在游来游去。

 

    我禁不住好奇心,很冒昧地问他们:

 

    “这么小的鱼儿,怎么吃呢?”

 

    在湖边又是抻鱼竿,又是抛鱼线,忙得不可开交的一位,看都不看我,说:

 

    “谁吃这样的小鱼儿,我们只是为了钓鱼。”说完,他把鱼线收回来,又“咕噜咕噜”放到了水里。

 

    我欣赏完他的鱼具内在的机理后,还是耐不住性子,问了一句:

 

    “这种小鱼儿好养活吗?”

 

    “我们不养鱼,一会儿就放回去了。”

 

    这时候,水边一直沉思的另一位钓鱼客回过头来,很快扫了我一眼,说:

 

    “这个嘛,怎么说,你才能懂呢,这样说吧,我们这是在钓……钓,钓什么呢,呃,一种境界吧。”

 

    他们的神情已经掩藏不住得意和不屑,似乎在埋怨我不懂“境界”二字,还要瞎掺和。

 

    可是,这句话却很快激起了我的一番冥想。我想:如果你们不带高档鱼具,不带五花八门的食物,而能在湖畔静静地听一下午水面涟漪的撞击声,任湖里小鱼儿游来游去,直到眼睛里出现蓝天的深邃和湖水的明澈———那才算是真正的境界呢。

 

    而我在悄悄一瞥中,从他们的眼睛中分明看到了沉闷的欲望和复杂的哀怨。

 

    就在他们的身后,是赤金色的落叶松和白杨林带,白杨林的上方是苍青色的云杉林,再上方的山坡林地,树叶已经落尽了,黛褐色的枝丫疏朗交错,衬着蔚蓝色的天空,和远处山顶的烽火台遗址共同书写着“辽阔”两个大字。偶尔地,林子里传来“咕咕”一声鸟鸣,很快,天地又归于沉寂。莲花湖的水面在风的吹拂下,波光莹莹,宛如许多金色的小鱼儿在水面上跃来跃去。

 

    一袭清冷的风吹过后,黄昏很快到来了,林区暗了下来,惟有落叶松身着红彤彤的晚礼服,伫立在湖的东岸,默默地向着夕阳道着“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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