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瓦蓝炭红唱青稞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祁建青   时间:2014-07-21 10:44   编辑: 禾力   

    

    老家互助县的东永学发来短信:“大校你的散文获奖了,二等奖,我是三等奖。青海就我们俩。”上网一瞅,是《民族文学》举办的中国少数民族作家“我的中国梦”征文活动,我俩人的作品分别是《青稞的三河流域》、《阿姑们跳起安昭舞》,均以土族土乡为叙述话题写意抒情,有幸得中。

 

    乡土无疑也是一个永恒的文学主题。三河流域的古老土族土乡,与世居各民族兄弟姐妹同耕耘共甘苦,同筑一道传奇风景线。其中炫丽亮点就是鲜卑吐谷浑历史人文元素,以及其后裔土族今日多姿多彩的民俗风情。无论如何,此次全国评奖我省仅只两名土族作者榜上有名,应该说,评委老师们给予的关注度或鼓励褒奖是够大了。

 

    那我这篇拙作让评委感兴趣的会是什么呢?我想是青稞,只能是青稞———

 

    成熟期的青稞,穗朵与籽粒会呈现多样的色度。有专著记录描述它有黄、黄白、蓝、蓝灰、紫、紫红、赭褐、黑等等。这实在超出了人们的想象,而我,也就见过其中几种。

 

    青稞,亦叫大麦、稞大麦。熟悉昌耀诗歌的人应该都知道,“青稞”在他那儿被称作“稞麦”,感觉那是一个相当的讲究。令青海骄傲的伟大诗人昌耀,其诗歌语言系统有诸多诗歌意象词汇独创,“稞麦”可为风雅一例。而我们更应该知晓的是,“诗人中的诗人”昌耀,同时也是种过青稞、收获过青稞的昌耀。弄清这个有助于某种身份的确认,即正因为他属于青海,才会最终属于中国和世界。

 

    白浪散、大浪散、白长芒、黑长芒、黑大麦、钩芒六棱稞大麦、白云棱、白胶泥、黑老鸦、黑刺牙、蓝青稞、瓦蓝青稞———不会有多少人知道,青稞一族还有这么多的别称。而实际上,青海的青稞曾经统计有243个品种,以上所举不过冰山一角啊。

 

    我的“青稞缘”当然源于童年。暑假里,祖父祖母家,威远镇崖头小村落,有弯弯溪水流过,草木葱郁清静。最主要的是农田梯次环绕,出大门紧挨庄廓,层叠延伸至远处山根、山腰、山顶的小麦青稞油菜豌豆地,以回报庄稼人勤劳付出的亲情姿态拥抱村庄。一次我调皮,在祖母的责备中飞快跑出院外。头回淘气躲出,可见胆子已渐有。黄昏夏雨来了,头回目睹雨中的田园那般如诗如画,一时忘回,直到堂姐找我说我在那儿“发呆呢”。那时,想我已头回被乡野嘉禾生长之瑞征所震撼。应该这样说:从那时起,“我开始长大了。”

 

    又一“青稞缘”在读初中时。偶然机会住在祁连山麓一村寨数日,我吃到了味道正宗的青稞面饭食,当年常见的一种擀面汤饭,青海方言叫“巴粶”(bǎlǔ)。想是肚子饿的过,我一连吃了两大碗,还想再来一碗,忍下了,哪好意思再要呀。

 

    这锅饭,香就香在———其汤水,直接从河水取来,村寨下手有河流多条;其面粉,自家生产收获自磨自擀,肥沃丰润的黑土地使青稞营养含量超过小麦;其灶火,柴火燃料亦直接取自山野,纯植物的,村寨上手,有大松柏森林高耸入云。

 

    这种美食,截然不是不着调不靠谱的那种。其对我味蕾如此适合有加,正说明我是一个吃着青稞长大的人。还说明,这顿饭,饱有物质本色,除了水和盐,没有添加掺和,甚至于没有那么多过程环节。其原料,主要是青稞,就在伸手可及的地方,天天看着它长大,而且百十天即速熟!以现今的眼光,给它贴上“山珍”的标签,我看完全可以。

 

    不同的只是,在案板上,物质的面团已为运用它的人揉进了心意。婆婆和年轻媳妇与其说是在恭恭敬敬招待人,不如说是在仔仔细细把这片山这片水的温度与气嘘和进了面里。她们手脚麻利从厨房端出这顿饭食,就像一款非物质文化遗产蒸腾出炉,普通饭食一下子就变得传奇传神了,色香味浓又浓、真又真,愉悦满足着人的感官,撩拨抚慰着人的心田!

 

    清澈见底常年流淌的河水,富含了森林、草原、矿山、冰雪多样的元素,奔流至百里开外汇入大通河。三河之一的大通河上源之水质,一个字:甜。

 

    显然,此地看似穷乡僻壤,实则一方风水宝地。在村里小学堂,一份学生考勤册上的姓名让我愣怔:不止一两个,而是四五个,与我同姓“祁”!隐约觉出这与我有关。果然,这里居住着不少土族。这些吐谷浑后人,在这样一个深山老林,要问他们什么时候来的、住了有多少代,那就和他们遥远的迁徙史一样说不清了。不经意间,我遇到了一支土民里我的最近族人。三河流域一手的田野调查,如今才算写出记录。

 

    话题有时一扯就远矣。该说说“瓦蓝青稞”了。以此为名,我写过诗和散文,似成了我的“专利”。瓦蓝青稞里,著名品种有“循化蓝青稞”,籽粒蓝色,主要分布门源、湟源、互助、循化、大通等地,全省以前每年种植约7万亩;还有“门源亮蓝”(所指“瓦蓝青稞”就是它),籽粒亦呈蓝色,广植于门源、祁连、刚察、互助、湟源、湟中、大通、化隆及都兰、乌兰等县,有资料记载,上世纪八九十年代“全省种植面积15.3万亩,占青稞种植总面积的10%。”

 

    于是我们就可以算出一笔账:二三十年前,青海的青稞种植面积约在150万亩以上,数目不可谓不巨。

 

    几十年过来,一个变化正在悄然发生。即,在三河流域那些粮油作物主产区,青稞的种植数量在逐年减少。尤以近年为甚,至少在西宁周边县地,本有青稞种植的地方已然难得一遇。不须说,老家村旁曾有的丛林、溪水、农田,已为民居建筑覆盖。秋阳辉映下,片片或呈瓦蓝或呈炭红的青稞田丰收在望,已为昨日良辰美景。

 

    但见,进入湟源日月山麓渐有种植。再向西,海晏、刚察较多,乌兰、都兰以至格尔木仍显长势旺盛。只东部原青稞产区,有的却连一两块象征性的青稞地都没碰到。

 

    青稞,一片片长得好好的青稞呢?哦,必是出于什么原因,它被减少、被退缩了。这个原因必强大而无可辩驳,青稞,必无奈无语而没得商量。这情况教人百感交集。我在记忆里搜寻着青稞,但这颇显徒劳。问题也许仅仅就是:青稞仍在我不知道的地方繁盛生长,在我知道的地方却未见。青稞重返故乡的田野,大概也不过是举手之劳易如反掌的事儿。但疑问已提出:青稞,从我们的周边渐行渐远地慢慢淡出,会不会正开始于我们这代人头上?

 

    在此我无意对种植产业结构布局说三道四。民以食为天,一切围绕社会民生的努力功不可没。青稞少了小麦自然就多,即是说:杂粮少了细粮多了,这是大好事。人言今日杂粮受捧,此理也不可绝对化。没错,但主粮就是主粮,杂粮就是杂粮,比例不能颠倒。我的意思其实很简单,就是在青海农作物大家庭里,青稞不能少,更不能无。幸好,现在还不是这样。

 

    没错,个中还有大自然这一决定因素,气候眼见为实已大幅转暖。这或许是最不可抗拒的理由之一。困窘正在于:当人们还未反应过来,一种负面变化或增长似呈不可逆之势快而不由分说。耕种过青稞的父老乡亲,其心绪会是无所谓,会是五味杂陈?我不知道。而在文学艺术的审美视野里,则不经意间也会熟视无睹顿显话语缺失。

 

    岁月一页页翻过去,事物岂能停留在几十年前那样一成不变,道理不言自明。但这是两码事。地球物种灭绝之速,早骇人听闻。对眼下青稞的忧心忡忡,或当下还不至于?或应更敏锐强烈?反正,这真的是一个让看重青稞的人过不去的事。过不去,是因为放不下。再说下去话又重了:“鱼与熊掌”的悖论魔咒没有解除。理想中追求的和谐完美,是在平衡中保持,还是在失衡中倾斜,一页页翻过来的岁月,一段段给出答案与思索。

 

    低头怀念,过去的青稞,灿烂成往昔;举头展望,惟愿青稞依然,在未来灿烂等我。

 

    世界,有一种生命与我们同步同在。换言之,能够相伴随的,恰是与我们同根同质的那一部分。曾经茂盛绚丽过的青稞田野,给予我们命运启蒙之梦。当我们成年直至老矣,青稞像惟一的生存信物,亲切切肤,有与没有或是还不是,人生对于我们将全然两样。更多的象征意义与文学命题也由此展开,就有了不同的体会判读。永学和我,以三河流域所有生命的名义,这两块银牌和铜牌理应挂在辉煌青稞的胸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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