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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那一抹炊烟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王海燕   时间:2015-04-17 09:49   编辑: 禾力   

    那一抹炊烟,在暮色中飘散,在晨风里升起,凝成一派青灰色烟岚,久久流连在故乡的额际,如梦如幻。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在这样的意境里,村庄醒来了。

 

    此刻,一些熟悉的味道和声音在炊烟里蔓延。山柴、蕲艾、柏香、焦疤洋芋、油炝葱花的带点苦涩的清香溢满村巷。一年四季,村口那片柳林里,传来麻雀、喜鹊、火燕、红嘴鸦、凤头百灵的晨曲暮歌......

 

    混合着村庄特殊味道和声音的那一抹炊烟,一直在我的记忆里飘拂、缠绕,在岁月的洗礼中犹如浮雕一样愈加凸显明晰,仿佛一棵生命轮回之树、一尊灵魂仰止的图腾。

 

    羊年将至,我重回故乡。故乡在近十年里可谓实现了一次飞跃或曰华丽转身,从台垣上到平展展的滩里,从表皮到核心。

 

    穿过新立在村口的醒目牌楼,深入村庄,我感到新鲜却又陌生、激动而又不安。这与其说是一个村庄,毋宁说是一个集镇。村子是一横五纵的格局,一律深绿色铁皮大门,东西相向,家家几乎都是水泥铸就的二层小楼,玻璃封闭的脸面,坐北朝南。不少人家的门口,停着一辆轿车,虽不大光鲜,但自豪的是村人们也拥有了城里人一样的现代坐骑,乘坐马车或手扶的时代基本结束了。中心广场一周开了各种铺面。有杂货铺、药铺、肉铺、馍馍铺......还有简陋的微型超市和娱乐室,紧步城市后尘。

 

    欣逢盛世,日子越过越光鲜,可村人心里总是紧张甚至惶恐。比如一想起给儿子娶媳妇少则十几万多则几十万,能不颇烦吗,得死劲挣钱。那往昔的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孝悌廉耻也就顾不了许多。生活在有图有真相、迅捷便利的时代,可谣诼和毁谤沸沸扬扬毁人不倦,诚信和淳朴羞羞答答躲在一隅。所以村上的老人们无限感慨:如今人与人、心与心之间像核桃一样,隔隔多了......

 

    满村飘荡着一股涩中蕴甘的气味,扑向鼻端,醒脑提神。原来马年种植的中药材黄芪大面积丰收,家家户户都在晾晒。一种物产过剩了,村人有喜,但紧跟着就来了愁,卖不上好价,或干脆卖不出手。还有更闹心的,好像有猪瘟来袭,不少人家提前宰杀年猪。恐怕翻年猪价又会上窜......

 

    村巷里,人们围着收购黄芪的老板,涎着脸儿讨价还价,可老板的底价一点都不松动。老板抽着中华,手里攥着Apple,不停地打电话、翻短信,一脸自信和精明,十分地受村人羡慕和恭维。

 

    遥想往时,在那个大家都一样清贫和单纯的年代里,村人们最尊重的是先生,就是通文墨的人。记得我乡间行医的父亲写得一手好毛笔字,过年回家,满庄子的人都夹着一卷红纸,求父亲写几副春联。过年了,远在外村的人家门上都可以看到父亲写的春联,那温馨醉眼的红,红了一个正月。

 

    时下过年,人家门上都贴了鎏金烫银的印刷春联和门神或金银元宝。就说上坟祭祖,烧的也是纸糊的光怪陆离的豪车高楼和花花绿绿面值亿万的冥府通货.……

 

    山坡上,原来的老村已经荒废,只坚守着两三户不识时务的人家。那个顽固不化、失业多年的姓杨的老铁匠,此刻正蹲在崖畔,像一只黑色的猫头鹰,俯瞰着这一片正在扩张的新村,不知是感叹世事变迁之迅猛,还是感伤自己落伍于时代潮流的孤单。

 

    在同一处崖畔,当年我曾无数次凝望过眼前的这片土地。如果是夏天,先是一片润眼的绿草滩,开满了黄色、绯红色的小花,像一片美丽的天然地毯,飞舞着蓝蝴蝶和红蜻蜓,散布着悠闲吃草的牛马。一条清澈小河蜿蜒流过,在阳光里泛着粼光,如果近前,可以看见在阳光摇曳的卵石间游弋的小鱼娃。西边,一派深绿的麦浪从南门峡口一直荡到县城威远。我曾写过一首诗:那片青草地,放牧着我的童年,啊,我永远飞逝的蓝蝴蝶......现在,这一切,只能在梦中寻找到一些残留的碎片。

 

    不知谁家的一缕柏香飘来,一个情景浮凸于我的眼前。每月初一、十五清晨,我奶奶总会在院子中央花园墙上的香炉里煨一炉柏香,然后双手抵额,默祷着什么。在柏香清幽的烟气里,我觉得整个村子像被时间封锁在某一个点上,安详平和,与世无争,不再动身前行。有一回,正好一架喷气式飞机划过蓝天,两道烟气被朝阳照着,耀眼若两条舞动的银练。我奶奶从柏香烟雾里抬眼望去,叹了一口气。

 

    奶奶没有看到,飞速发展的时代很快将把一切包括这百年老村卷进不可逆转、无法抗拒的波涛汹涌的洪流。

 

    大家都在疯跑,不见终点。跑得太累了,几乎没有喘息的瞬间。都在追着一个梦,一个没有止境的欲望:物质和金钱,而心灵的家园日见荒芜。

 

    我是一个少小离乡之游子,如今寄居闹市,衣食无忧,但总觉缺失了什么。少有清晰完整的梦境,但有,也是那一抹炊烟,那一抹氤氲的故乡,那一方黄土夯就的低矮院落,那一扇风雨沧桑的松木老门,那漏雨的屋檐,那一棵古柏,那一只黄牛,那生锈的门扣,那蓝边的瓷碗,那幽暗的灯花,那烟熏板炕,那母亲开满碎花的衣衫,还有父亲笔法酣畅的春联,炫红灼目......

 

    时常从某种尖厉的噪音中惊醒,那乱红杂绿的霓虹里浮起的,仍是那一抹心灵深处的炊烟,那一幅旧年画般的幽幽乡愁。

 

    如果说,这乡愁是游子心灵的风景,原来就滋生于那一片梦牵魂绕、终生难舍的故土。即使家山万里,那片感伤的风景永远在你心中风月无边,旖旎无限,化作一泓濯洗日月的泉水,一地秋风里喧哗的青稞,一缕灶膛里燃烧的薪火......

 

    最后,寄魂于那一缕炊烟,从女娲的衣裙间升起,在尧舜的民间飘过,飘过了无数王朝的江山,飘过了千年万年,至今,还在飘啊......

 

    坐在兄弟的热炕上,吃过酸菜粉条就洋芋,望着崖畔那一抹曾经的炊烟,那一座被改建为酒坊的曾经的村庙,以及大墩岭上那一片不曾改变的先祖的墓地,我想起了这样一句话———丢了故乡的人,永远找不着天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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