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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辣椒炒红辣椒

——读黄永厚先生的画与文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葆乃   时间:2015-06-19 16:30   编辑: 禾力   

    2015年的春节,是读着黄永厚先生的书、画和文章度过的。

 

    黄永厚先生是我国著名画家、艺术家,与其兄黄永玉并称“凤凰二黄”、“湘西两大家”。其实,何止凤凰,何止湘西,二人称得上是我中华二黄,中华两大家。

 

    多年以前,我就是黄永玉先生的“粉丝”了。黄永玉先生成名很早,“文化大革命”中,因那幅睁一眼闭一眼的猫头鹰遭批而声名大振。之后的“猴票”和酒鬼酒那一大写意的包装,更是红遍大江南北。我一直是他的文章的忠实读者。《比我老的老头》之后,只要见着黄永玉的书便买下。而对于黄永厚先生,最早是在《读书》杂志看到他接替著名漫画家丁聪先生与陈四益先生合作的文画配,觉得他与丁先生虽风格各异,但很有看头。后买到陈四益先生的《臆说前辈》一书,看了写黄永厚先生的四篇文章,更觉有意思。然而,也就是“有看头”、“有意思”而已,并未深究。时隔十多年的今年春节,重新拿起这本书,再看关于黄永厚先生的这组文章,竟放不下,读不够,搜寻完自己的书柜,便只有天天在网上“百度一下”了。看画、读文、欣赏书法;震惊、激动、兴奋而又感叹唏嘘,“痛并快乐”得一塌糊涂。

 

    黄永厚先生的画,是已沉寂二三百年的“文人画”。“文人画”,在画之外,讲究题跋,是画家的情感、意蕴的进一步抒发。所谓“题跋半边天”。在当时,缺少题跋被指为“贫跋”,是要差点层次的。黄永厚先生的画,夸张、变形、迂拙、怪诞。那夸张变形毫无雕琢造作,笔笔葆有内在的精严;那迂拙怪诞,非但不丑,反而生动有趣,幽默诙谐,意味无穷。可以说,几乎每张画,给人的心灵以巨大的震撼。更为独特的是几乎每幅画皆有的密密麻麻的题跋,精辟含蓄,意蕴深奥。那画与那文似在对话、在相谑、在互映,在共同升华。一些名家断言:黄先生的画领当代文人画之翘楚,“他的画是给内行看的,是镇得住内行的画。”我不敢言真懂,但任何一种艺术,不管如何高端,究其实是根植于生活的土壤之中的。黄先生的画和文,固然奇崛险峻,怪诞深奥,但他画的是人,写的是生活。每一幅怪诞夸张的画,都可找到触发他创作灵感的由头;每一个尖锐深奥的题跋,即使取材于古籍的人和事,也多缘于现实的启发。凝聚着的是他对现实的思考,反映揭示的是最复杂、然而也是最简单、最本质的东西———人性的好与坏。所以在反复研读之后,我虽不敢说全读懂了,却真感动了。于会心处一笑再笑;在悲凉凄楚中沉重唏嘘;在激愤怒吼的画面前缩着脖子感受着狂风呼啸而过。

 

    有一幅画名为《捉蒲团》。一个留着辫子,光着膀子,肚皮上的肉耷拉着,一脸无奈的老头,手中提着一蒲团(圆草垫),茫然踌躇着。画上的题跋是“无地置跪草,放胆笑贞观”。画上愁苦而又透着诙谐、调皮的老头很美。据陈四益先生介绍,黄先生时在安徽,已是著名书画家。他的一个朋友想请他帮忙从江苏调回故乡安徽。黄向来不结交权贵,不知该找谁,就画了这幅画。“无地置跪草”———提着猪头找不到庙门!这是今天的芸芸你我时常面对的问题:自己想换个适宜的工作,孩子要择校、就业,哪件事不得求人!可一个普通百姓能找到哪路神仙!那沮丧的老头就是无助的你我。可下句“放胆笑贞观”,便是另一层境界。顾贞观,字梁玢,清初诗人。他为救被充军宁古塔的朋友吴兆骞,向宰相明珠之子纳兰性德下跪一事,被后代学界传为佳话。黄先生回答友人并自嘲:拿着垫子,不知道该向谁下跪,只好嘲笑顾贞观了。他的友人也非等闲之辈,收画后,大为感动,回诗一首“痛哉梁玢屈膝处,生亦难,死亦难,菜根涩,布衣寒,平生意气犹轩轩。傲骨何曾为人屈,宁不痛哉而今为我捉蒲团……”这一来,那腆着肚皮的老头的“蒲团”和我们的“猪头”便不在同一层次了:我们是找不到上贡的庙门,老头放不下的是人的尊严。谁都知道,如今的书画和书画人之“价”,已高高在其他艺术门类之上了。爱好书画是“雅趣”,官员收名家书画是“雅贿”。黄先生当时已是书画名家,办这么个事应当易如反掌。可他不阿世,不媚俗,耿介尖锐,成就了他的画风,更成就了他的为人。黄永玉先生以北宋诗人吕希哲的名言题赠其弟:“除却借书沽酒外,更无一事扰公卿。吾家老二有此风骨神韵。”

 

    独特的见解,独特的视角,独特的表现手法。对于许多似乎已形成“历史共识”的人和事,黄先生的表达却奇崛另类,有着当头棒喝、振聋发聩之效。

 

    《聊斋·快刀》一画的题跋是“长着嘴巴,不谴责嗜杀,就会赞美挨刀了” 。《钟馗》,这个千百年来“镇邪”的题材,他的题跋是“有我有鬼”。

 

    他画的《郑板桥》,只是一个老者的后背,留着小辫,驼着背,猫着腰……题跋则是:“板桥知范、潍二县,时当为民作主。难得云云,赖账之词。犹今之政治丑闻,何更碑刻,大张世教……”初读此文,我可真有点惊诧莫名,郑板桥是历史定论的清官,查任何典籍,对其注释多是:“有惠政,以靖臻饥民忤大吏,乞疾归。”他的诗《竹石》:“咬定青山不放松,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充分表达了他做官的立场,文人的风骨;《卖得鲜鱼二百钱》:“卖得鲜鱼二百钱,米粮炊饭放归船。拔来湿苇烧难着,晒在垂杨古岸边。”一个县官笔下渔家最平常的一餐饭;《画竹呈年伯包大中丞括》:“衙斋卧听萧萧竹,疑是民间疾苦声。些小吾曹州县吏,一枝一叶总关情。”对老百姓的疾苦如此感同身受。

 

    郑板桥寒窗苦读40余年,50岁始为县令,61岁,这官做了不到12年,便甩下“乌纱掷去不为官, 囊橐萧萧两袖寒”的诗句,真的回家卖红薯———去故乡扬州卖书画谋生去了。他是当得起“勤政廉洁”四字的,即使在今天,亦可称作楷模吧。“难得糊涂”书于板桥去官前一年多,59岁时。当是对炎凉世态,龌龊官场的无奈、自嘲之词。黄永厚先生何以剑指这样一个难得的好人好官?深思之后才悟出其中道理———“何更碑刻,大张世教。”确实,此语曾长期碑刻复制,被许多官员真情或矫情地悬挂堂上,以期有所昭示的。事实上,“难得糊涂”的处世哲学是消极的。普通百姓处世“糊涂”一些,或可得和顺。而为官,不论几品,对上对下来个“难得糊涂”,则突破了职责底线,于民于国为害非浅。黄永厚先生鞭挞得有力,棒喝得有理,对照今天的现实,是何等的接地气。

 

    《贪泉》,同样取材于历史故事。在去广州必经之途的石门有一“贪泉”。晋时是一个享乐时代,而广州物质丰富,官员于此转一圈儿,便揽得无数奇珍异宝,可又惯于作态,言饮“贪泉”水会贪,皆不饮此水。而吴隐之做广州刺史路过石门,不理此说,对家人言:“过了岭南而丧失清白,无非是自己有贪欲。”并作诗:“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后从任上回来,“归舟之日,装无余资。”当时人们说他“豪饮贪泉之水,谷革岭南之弊”。后人还在石门为吴隐之建了碑。黄永厚先生的题跋是“足见廉政,不在口头喊。”当今天人们为我国反腐的成绩点赞时,怎不为黄永厚先生在多年以前的敏锐、深邃、高妙而感叹!

 

    黄永厚先生画奇人不怪。他直面人生,正视现实,于笔墨中表现生活,揭示他人也叩问自己的灵魂。他曾说过,“我从不做旁观者”。有人说他的画是画中时评,画的杂文,这评价贴切。

 

    朱屺瞻先生说:“画这种画是要读很多书的”;刘海粟先生题词:“大丈夫不入俗流。”

 

    这是大海对大海的理解;是高山对高山的致意。

 

    奇崛险峻,卓尔不群是黄永厚。

 

    迂拙怪诞,夸张幽默是黄永厚。

 

    行文至此,想起有访者曾问黄永玉:“您最爱吃的家乡菜是什么?”黄调侃道:“青辣椒炒红辣椒。”———少小离家,更遍游全国各地乃至世界,还有什么家乡口味?我倒觉得,青辣椒炒红辣椒,这道令人生畏,但一经沾染极会成瘾的最普通的菜,更是黄永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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