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 庄 之 殇
序
一块碑的后面站着十万座沉默的山冈
一架桥的下面躺着十万条咆哮的河床
碑的刀痕和雨水注入历史坚硬的脊梁
桥的血迹和风霜浸透生命柔软的心房
1.
我战栗的手，我跪着的手指从哪个村庄
丢失了兄长，丢失了满天水晶般的星光
我清澈的眼，我忧伤的眼角从哪个小巷
走散了爹娘，走散了遍地白云般的羔羊
从此鸡犬不宁的长夜，我阡陌纵横的手掌，捧不住一牙月亮
从此盗贼横行的日子，我背井离乡的眼眶，觅不到一粒口粮
但我触摸到一把刀的锋刃穿过五千棵白杨，抵达台儿庄
但我测试出一匹马的缰绳拉起三千斤高粱，停在松花江
我的小脚丫，还在歪歪扭扭，贴着黄土的热量
我的小棉袄，依旧端端正正，开着杏花的芳香
2.
我细数着一根一根的麦芒刺破如血的残阳
我眷顾着一茎一茎的豆秧抚平四季的创伤
乌鸦叫嚣着，企图从北到南劫持故园的菜畦和粮仓
蟑螂流窜着，妄想从东到西噬咬祖上的陶罐和门窗
那么，在绿树掩映的池塘，我用涟漪刻下天鹅的歌唱
那么，在时空定格的窑洞，我用嘱咐埋下亲人的衣裳
我纸叠的飞机径直冲向阴风嗖嗖的心脏
我木制的手枪连续击中恶魔厉鬼的胸膛
我以铁锹挖掘通道，我采石头垒筑围墙
左邻右舍挈妇将雏，广袤原野幽灵游荡
3.
豺狼吃掉了羊群的心肠，蝎子毒死了百灵的翅膀
鼹鼠瓜分了果实的芬芳，苍蝇喝光了蜜蜂的糖浆
现在，我要移植一株葵花，金黄地怒放，尽管雷霆轰然作响
现在，我要锻打一副铠甲，威武地上场，尽管遍体已然鳞伤
想想那些草垛吧，它们需要饲养茶壶，板炕，灶膛，远方
想想那些木桩吧，它们需要歇息鞍辔，马掌，家常，梦乡
我们就一位村长，一碗烈酒血脉贲张
我们就一位族长，一座祠堂仁义担当
去吹牛角号，在东山顶上欢呼降临的曙光
去擂猪皮鼓，在圪垯梁上迎娶羞涩的新娘
4.
谁拾掇了喜鹊探梅的洞房，谁把核桃和枣子铺在床上
谁纺织了鸳鸯戏水的帷帐，谁把木梳和镜子搁在箱上
那么，谁又撕心裂肺，一遍又一遍
被撕开喂养婴儿的乳房，被刺开孕育子孙的宫腔
那么，谁又丧心病狂
一次又一次在丧尽作为人类的天良
在极尽属于禽兽的行当
我的女儿，我的妻子，我的亲娘
风雨飘摇间成了冤屈而无法目睹的惨相
我的依靠，我的怀抱，我的希望
血肉模糊中成了空荡而无法背负的行囊
蝙蝠的惊慌一直以来传染着狗的恓惶
燕子的逃亡一直以来牵连着猫的兴旺
这小小的小小的萤火虫，像弟弟忍不住独自流浪
这矮矮的矮矮的灯芯草，像妹妹禁不起反复思量
5.
我依然要攥紧盐巴和泥巴
为苦苦菜的前世今生写出饱含汁液的绝唱
我依然要咬定树根和草根
为毛毛虫的水深火热画出充满色彩的飞翔
马蹄铿锵。骨骼铮铮。驰骋的速度哪管飓风阻挡
驴声高亢。雄心勃勃。愤怒的力量怎叫猛兽嚣张
给我印有指纹的干粮，如果深渊不填，青春作伴，也不还乡
给我沾有腥味的猎枪，纵使狡兔难擒，不可沽名，还学霸王
映山红就要红遍每一张饱尽沧桑的脸庞
雪里蓝就要蓝过每一寸生生不息的土壤
蜘蛛掉落的网，已经飘向枯枝败叶的温床
蚂蚁搬走的窝，重新建在风云突变的后晌
6.
碎裂的水缸，折断的木梁，坍塌的土墙，这就是废墟的真相
窒息的空气，抽搐的叶子，痉挛的河流，这就是岁月的供状
一次肉体的戕害，意味一场风暴的酝酿
一次人性的泯灭，验证一个种族的沦丧
生存还是消亡？十指伸开，十道劈云的电光
为奴还是为王？两腿站立，两柱插地的锋芒
臭虫无处暗藏阴谋，追赶的钉子钉住皮囊
青蛙不再鼓噪交媾，抛掷的叉子叉灭声嗓
秸秆的灰烬里，麦子吻到稗子的新娘
瓦块的青苔上，鸽子梦到燕子的遗孀
7.
没有送行的褡裢，只有眼泪和成的面
我就着晴天的风尘和雨天的泥泞，不敢彷徨
没有安睡的房间，只有白发擀成的毡
我枕着碾场的碌碡和晒场的麻袋，不能空想
有些坟和祭文就让先生去费些笔墨伏惟尚飨
有些家谱和姓氏就让子孙去花些纸张装订瞻仰
我确信我能让常春藤怀上坚贞的爱情，美满的婚姻
包括幸福的天堂
我答应我能让牵牛花拎上美丽的蝴蝶，善良的蚯蚓
包括安静的时光
我繁茂的菖蒲呢，还为昨天的臂膀止血，消炎，疗伤
我清脆的铃铛呢，还为昔日的背影分忧，解愁，吟唱
大片大片的庄稼诞生了，无边天际，茁壮成长
大批大批的牛羊出发了，前赴后继，浩浩荡荡
尾
十万座苏醒的山岗迎迓破晓的曙光
十万条清澈的河床倒映恬静的村庄
历史的脊梁从来属于红色的信仰
柔软的心房从来集结钢铁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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