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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远的尕斯库勒湖(节选)

来源:西海都市报   作者:甘恬   时间:2015-10-15 16:48   编辑: 禾力   

    暑假那天中午,父亲异常高兴,说是花土沟机场正式通航了。嘿,咱们得喝点红酒,庆贺庆贺,父亲说。

 

    父亲平时滴酒不沾,今天主动提出喝酒,确实难得。我赶紧拿出家中珍藏的大金羊红酒,这是父亲一个学生从澳洲寄过来的,乘飞机飞越千山万水,巧了。

 

    酒过三巡,父亲脸红了,眼睛红了,话语也多了。他说,按照花土沟飞到西宁一个半小时计算,再从西宁转机到长沙黄花机场,乘高铁到咱们衡阳,那么花土沟早餐,衡阳晚餐,可说是朝发夕至,“千里江陵一日还”。你可不知道当年,我跟着你爷爷奶奶第一次去花土沟,走了七天八夜。先是坐火车,3331公里,整整三天四夜,到了甘肃红柳园,其实全是黑戈壁,歇宿衡山人汪振茂爷爷家。第五天,坐上油田的长途汽车,到了丝绸古道名城敦煌,128公里,下午转悠莫高窟、鸣沙山,晚宿北台站,我都一直很兴奋。第六天中途在当金山下的阿克塞运输站打尖,下午到了柴达木盆地冷湖四号基地,这是青海石油管理局机关所在地,大学毕业后我曾在这儿工作七个年头。以上的路程虽然枯燥单调,都还平坦顺畅。再从冷湖转丁字口,经牛鼻子梁、大风山至老茫崖,200多公里的沙石路,完全就是“万墩路”,或者叫“搓板路”,把人颠得肠子都要呕吐出来,想死的心都有。直到傍晚时分,爷爷说花土沟快到了,前方左边就是尕斯库勒湖,我才知道到家了。

 

    爷爷奶奶的工作单位西部器材总库在游园沟,离花土沟镇还有三四公里,据说当时这样设计,是为了配套建设一个火车站。现在正在建设中的格尔木至库尔勒铁路,经过花土沟的车站,确实也是这样摆布的。父亲说,器材总库占地面积很大,职工来回上班得坐电瓶车,我和弟弟妹妹在镇上的职工子弟学校上学,有一辆苏制红色伏特车接送。

 

    该怎么描述花土沟呢?父亲曾经写过一篇散文诗《西望花土沟》,劈头即说:“仿佛一块含金量极高的矿石,花土沟深藏在西部之西的胸怀里。”“组织起这个山间盆地的外在景观,是赭黄的土山,银白的雪峰,碧绿的湖泊,湛蓝的天空,以及大写意般的黄金戈壁。”

 

    父亲解释说,“赭黄的土山”指的是北面阿尔金山西段的阿哈提山,还有属于阿哈提山一部分的油砂山,这是青海油田的一座宝山,山上山下都是采油树,年产100多万吨原油;“银白的雪峰”指的是南面的祁曼塔格山,也叫阿喀祁曼塔格山,属于昆仑山系,终年积雪,千古不化,山中有许多野生动物;“碧绿的湖泊”指的是尕斯库勒湖,简称尕斯湖,有140平方公里大小,是盆地西边最大的一个盐湖;“黄金戈壁”西北很多地方都有,但是花土沟这一片黄金戈壁,因为我后来写了一部同名中篇小说,获得第二届“中华铁人文学奖”,所以比较有名。

 

    尕斯库勒湖离花土沟镇六七公里,离器材总库只有3公里左右。父亲回忆说,当晚安顿下来后,我站在四合院门前,注目远方的雪山湖泊,发现所处位置是一个向着湖心倾斜的长坂坡。明亮疏朗的星月之下,盆地的天空高远深邃,并非单纯的蓝色或黑色,而是一幅混合了多种色彩的油画。雪山闪着钢蓝色的光芒,看上去特别威严雄峻,暗影中似有雪豹之类的动物在打量着人类。湖泊近处似一面明镜,波光粼粼,远处雾气袅袅升腾,仿佛有仙女载歌载舞。从遥远的南方来到这儿,恍若置身于异国他乡,心里突然有一种慌乱无神的感觉。

 

    第二天,父亲带着一个弟弟和两个妹妹,步行去湖边玩儿。父亲说,那可真叫一步一个脚印,每一步都陷在沙窝中,越走越吃力。到了湖边,只见一丛丛高大的芦苇,足有两个人高,像走进了森林一般。它们看起来叶片黄黄的,折断却是青杆翠苞,可见生命力十分强盛。环湖都是盐碱地,白色混合着黄色,泥浆翻卷,像刀一样硬而且钝,割人的鞋子。湖风吹过来,有一种咸咸的味道。著名诗人李季所说的“镶着银边的尕斯湖”,其实在跟前看不出来,也不会有这样美妙的联想,只有离得远了,才会“距离产生美”。湖面平静,水波不兴,听说湖岸到处有溶洞,不敢靠跟前行走。突然,听到一阵响动,回头一望,几只黄羊从旁边倏忽掠过。待我们拔腿追过去时,它们早已钻进苇林,不见踪影。

 

    离湖边一二百米的沙丘上,丛生着大片蓬蓬勃勃的骆驼刺。这个时候,柴达木还是严寒的冬天,骆驼刺光着杆子,不见一星叶芽。一个多月后,父亲想起故乡早春插桃枝,拿着一把铁锹,兄妹几个合力开挖骆驼刺,没有想到它的根系十分发达,据说一般长达20米。他们挖了一米多,将根斫断,又从镇上花房中弄了些泥土,栽种在自家院子门口。总库的职工家属都来看热闹,年长者把腰都笑弯了,说是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做的,骆驼刺只要离开生长的地方,很难成活。谁知道事物也有例外。到了夏天,它们在父亲兄妹每天浇水的企盼中,居然长出了叶子。去年父亲重走了一趟花土沟,再见那丛骆驼刺,长势蛮好,显然是把根扎进了沙漠深处,吸取到了地下的水分和营养。父亲站在骆驼刺的跟前,连念了几声阿弥陀佛。

 

    父亲先一年在湖南没有考上大学,连中专分数线都没到,结果被衡南技工学校录取了,分在炊事班学烹饪。父亲说,如果是别的什么专业,我可能也就认了,但他们“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是可忍孰不可忍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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