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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 蝉 记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王海燕   时间:2015-11-20 15:29   编辑: 禾力   

    断续,混沌。好像是旱台上徐徐游走的青稞,在萧萧秋风里呐喊。忽然,无数云雀弹向灰暗的天空,在金铃铎一样明亮纯净的啼叫里,云翳血红的罅隙,霞光如瀑,泻落在山坳炊烟弥漫的村落。似曾相识……

 

    原是凌晨一段残梦,在北禅寺晨钟里醒来。起床,按惯例先拉开窗帘,一片柔和清凉的阳光,水一样涌进屋来。今朝风日好。见街巷的枝杈上,尚未凋落的裙花依然,在秋日的亮眸里绽放,飘逸。心境随之释然,转而喜悦。身在闹市,梦在故土。把肉身安放在红尘中,把梦托付给远方,多好。

 

    忽闻隔壁谁家的阳台上传来一阵蝉鸣,在汽车、打夯机、搅拌机、音响、吆喝声……编织的纷杂噪音里,那一点孱弱但清亮、另类但天然的声音犹如一把锐利的小刀,在紧裹的五光十色的衣缎上划开了一道口子。所谓乡愁,就从那细微的刀口里,一滴滴渗漏出来......

 

    秋风。蝉声。这原本是田野里一阙最古典最牵人情肠的秋声赋———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

 

    旋想起有事要去湟北镇一趟,就草草吃了一碗茶,出门。候来了二路车,急吼吼挤上去,人未站稳,就听得一车厢蝉声乱耳。是蝉的齐唱,秋的共鸣。嘈杂中的清静。一时茫然。原以为这声音源自车上音响或谁的手机,但觉得不像,这声音太有质感,忒真切。于是四顾搜索,终于发现车厢尾部一隅前后坐着一男一女,三十来岁模样,像夫妻,俩人手中各扶着一木棍,上面挂满了麦秸或苇草编制的蝉笼,盈一握,约有百余只。百余只蝉儿正唱得云淡风轻。一母亲怀里的小童直盯着蝉笼,复回头看看母亲,又痴痴盯着蝉笼,清亮的眸子里风轻云淡……

 

    记得我母亲也会编织那样精巧玲珑的蝉笼。艳阳高照,几朵棉花般的云彩静静卧在黑墩山上。麦子成熟的焦香、蜜罐花的微甘、野菊的清辛和饱满的阳光胀满胸臆,秋蝉的琴弦一曲复一曲,弹拨得起劲。我母亲在收割麦子休憩间隙,坐在塄坎上,用新麦秸为我编织蝉笼。麦秸金黄,散发着熟透的草香,母亲的脸颊被阳光烧得紫红,汗水在发梢上打旋,倏忽落在她粗糙的手上和麦草秸上。笼子渐渐成形,像一座扭旋向上的精巧的宝塔,在秋阳里闪着金光。

 

    剩下的事就是我的了,提着蝉笼,约几个伙伴一起,在麦香四溢的田野里追寻最响亮、最悦耳的声音。有时,我觉得不是我在捕蝉,倒像是蝉在捕我,在捕捉我的童真和快乐。也许,我就是一只被大自然捕获养育的蝉儿,在阳光或星光编制的笼子里吟唱着短促而悠长、低微却高扬的生命之歌。

 

    如果我有幸捉到一两只秋蝉,我家低矮的屋檐下就会蝉声时续时断,犹如秋雨时骤时歇。我会快乐一秋,直至白露为霜,寒蝉噤声。

 

    那是半个世纪前的蝉鸣,今晨,它穿越时空刺痛了我的心。

 

    车厢里,秋蝉正展示着它们清凉纯粹的歌喉,一时叫得弱了,卖蝉人顺手把那木杆轻轻一抖,叫声又一时紧促,引来满车厢好奇的目光,有些赞许,有些疑惑,有些……

 

    那一男一女眼望着车窗外,看城市的风景在这烟气迷蒙的早晨掠过,人急匆匆的,看那脸色冷冷的;汽车急匆匆的,听那喇叭打得火烧火燎的……谁还有闲情顾及这蝉的歌唱或诉说呢?

 

    我们对蝉还有多少了解呢?。据说,它先在树干上着床,然后转入地下孕育三五年,有说最长十七年的,在黑暗的泥土里闭关坐化,那耐心、那定力,俨然达摩面壁,是禅了。再然后回到树上,蝉联、重生,占据高枝,临秋风,饮白露,“取其清高,饮露不食,”司马迁在《史记·屈原传》中说:“蝉,蜕于浊秽,以浮游尘埃之外,不获世之污垢。”又据说只有雄蝉会唱歌,为了生命的传承延续,它得练就一身唱歌的绝活,以赢得不会唱歌的雌蝉们喜欢。

 

    也许是这个缘故,古时候,人们就十分地喜欢蝉,甚至有点儿崇拜意味。有玉诗为证。出土文物中就有三千年前的玉蝉。西汉时,有将玉蝉含在亡者口中的习俗,寓意重生。后来一些富贾显贵还将玉蝉佩戴腰间,隐喻腰缠万贯。至于诗,就不胜枚举了,光唐朝诗人的咏蝉诗名句就有:“蝉噪林愈静,鸟鸣山更幽”(王籍);“居高声自远,非是藉秋风”(虞世南);“露重飞难进,风多响易沉”(骆宾王) ……

 

    喜欢蝉,已经是过去很远的事情了。

 

    秋蝉吵醒了一个季节,在都市容易疏忽的节令。谁还能想起故乡苍凉的背影,在寒蝉凄切里,在晓风残月里,渐行渐远,连梦也够不着了……

 

    这个季节,人们的某些神经会变得特别敏感,尤其是西风雁阵落花冷雨寒蝉霜菊,最能触及对岁月和生命的感慨和冥想。秋风萧瑟,繁华落尽,一切归于平静。蝉声大约就是解密人生况味的最委婉的寓言。

 

    冥想间,车到东站,蝉声随着那两人消失在人流里,城市特有的噪音又唱了主角。想那卖蝉的人也是十分辛苦,他俩不知来自何方,那蝉也许来自千里之外。养蝉的,捕蝉的,运蝉的,编制蝉笼的,卖蝉的,为了活计,把田野里的小精灵千辛万苦送到这座西部古城,送进比高枝尤高的高楼阳台,送来秋声几何?

 

    那蝉若有灵性,望着眼前危楼车流这不一样的森林,不一样的河流,一定为它梦中的那山、那水、那树、那蝉儿一遍遍唱着那首唱了千年、溶血蚀骨的思乡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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