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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湖上空一只天鹅的啼鸣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兰新天   时间:2016-01-08 09:39   编辑: 禾力   

    冬季一日,天光透亮,趁着一份难得的好心情,早早钻进了编辑部大楼。

 

    我们部的马钧主任正兴致勃勃地为几个编辑一一发书,接过,原来是宋长玥新出的散文集《今生寂寞》,不免吃惊:这家伙,近年这是一年出两部的节奏吗?

 

    扉页上,他引用了自己《南山十日》里的几行诗:卑微到云端的我们,爬过多少颗星星,才能找到世界的良心?

 

    翻书间,半时惶惑。

 

    目录,分“心在云端上”、“高处尘缘浅”、“浮世情难老”、“骑马过南山”、“风在心口吹”几辑,拿起翻看,一本书装帧精致,文章精短,想必是读者喜欢的图书格局,依照从前一日读197页《退步集》的速度,《寂寞今生》当在春节前读毕。

 

    我有个不好的习惯:懒病一犯,读书就倦怠,且极少记笔记。似乎书是给别人读的,写点感想也像别人拿枪逼着,一百个不情愿。

 

    时令到了初夏,我重新翻开《今生寂寞》,在第一辑看到第一篇的标题: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

 

    内心陡然难受。

 

    眼瞅着夕阳一点点过来,西山之上,没有云烟。

 

    是啊,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

 

    长玥每每见我,无论网上,还是办公室,还是火锅店,总“哈哈”地笑个没完,觉得他那笑意朗朗、阳光永驻的心底,该是没有刻上“忧伤”二字。

 

    却不是。

 

    他的诗歌散文,写尽心扉,是那般苍凉,又隐隐地,令人作痛!

 

    得到长玥的《寂寞人生》,告诉自己必须要认真读,用心记。何以如此上心?原因很简单:耐读。

 

    《今生寂寞》吸引我的有三个方面:第一,情感。第二,语言。第三,大恸后逐渐豁达而淡定的心态。

 

    他的文字,沧桑,忧伤,充满彻骨之痛,像“一把把犀利的小刀子,割得裸露的皮肤生痛生痛。”

 

    在《忘记一个人需要多少年》一篇,他写父亲离世那一刻:“太阳白晃晃悬在半空,窗台上散落细碎的阳光。护士拿起一条白色床单,轻轻盖在他的身上。他的眼角挂着一滴泪,许久没有落下。对亲人,父亲最后的牵挂,就是一滴泪。”

 

    人生无常,怎奈其何?活在世上,每个人都要经历生离死别,这几句白描,看似漫不经意地那么一写,却把人的心揪紧、揉搓,一种不可名状的难过,猛地就从心底升起……

 

    在《今生寂寞》一文,他缅怀辞世的母亲,依然是相同的语调:“过完春节,我回到兰州,没按时上班。在朋友父母的空房子里,喝了三天酒。醉了睡,醒来再喝。朋友以为我出事了,第四天上午来,见我昏睡在沙发上,枕边湿了一大片。”

 

    这篇文字,当年我从他的QQ空间就读到过,因着自己之前曾经相同的一次经历,在青海高原料峭的春夜,就着电脑屏幕的微光,我心痛如绞,泪如雨下……

 

    这就是长玥散文的语言特色———看似随意,却极有张力,不经意间,已令人黯然神伤。

 

    作为一名诗人,长玥在《今生寂寞》的“高处尘缘浅”一辑,更多地使用着自己驾轻就熟的诗歌的语言与意境。如在《夏天宁静的草原码头》中,他如此吟唱:风突然大了起来,苦海滩一双潮湿的眼睛就有了一层厚厚的眷念。大清早,一匹追着露水的小马驹在山冈上看见了自己单薄的影子,疾射着金箭的太阳正轧轧滚过天边的地平线……

 

    在《星星海边缘的男子》中,他在高地玉树纵情放歌:这是玛查里柔风飘动的中午,太阳把七月照得空阔遥远,草原深处点点马蹄声在风中若有若无……

 

    在《巴颜喀拉山口的风》中,他以忧伤面对高地:而今,山口只有无边的风。以远,大山起伏,宛如波涛。当年大麻狼走过的地方,一匹马高昂头颅,对着空山甩了甩曳地的马尾。我站了一会儿,默默翻过巴颜喀拉山。以后,只有草原的风骑着它。

 

    这种精致的诗意,在以后几辑里,随处可见,这类语言的运用让文章充满灵动,读起来像是抚着一帛柔软的丝绸,又像听到由天边传来的一曲蒙古长调,既悠远,又忧伤,心处这样一份落寞前,却宁愿让自己沉醉其间,既不问来路,亦不问归处。

 

    《今生寂寞》“浮世情难老”一辑,尤为我钟爱。那种轻巧简洁又满含哲思的语言运用,那种看透放下的人生体悟,每每令我感喟不已。这个“被苦难养大的孩子”在《内心的秋天》一文中,以坚韧的口气悠悠叙述:“是的,在不断受伤的路上我强大了———我指的是我的内心,在生活的变幻中,顽强地保持了纯洁和简单。”面对这样的文字,我往往惊悸于此人对生活的举重若轻———“我看见秋天天空清冷,阳光稀薄,但我的心像一匹野马,早就呼呼穿过了窄小的街道,向着想去的地方奔去。”

 

    三言两语,勾勒出一个在心上长满茧子的青海男人的轮廓,读来令人怅然,又因着这位已然在内心建造起雄性高原的人的凤凰涅槃,而笑意盈盈……

 

    “大凡为文,初则五色绚烂,气象峥嵘,渐老渐熟,乃造平淡。”这是苏轼说的。读长玥的散文,这一点感受尤深。随着年岁渐高,他的心境越发澄澈。在《今生寂寞》中,许多篇章都让人感觉一种尘埃落定之后的平静和淡然。

 

    在这初夏午后的凉意里安静地打量他的文字,有一阵甚至恍惚:这就是长玥?他描写苦难,却不刻意渲染苦难,他将苦难和沉重化解,给读者以滋润和休息。比如在《夜晚与清晨》一文中,他甚至像个淘气的顽童:凌晨三点,入睡,又被敲门声惊醒,开门,是一个女孩,问需不需要特殊服务;我说整个人都醉着,银川也迷糊了,等清醒了再说。她说了句我听不懂的银川土话,便像一条鱼滑进了夜里。

 

    我坐在傍晚的天光里,对着这几行字看了三遍,然后哑然笑起来,越笑,声音越大,这是阅读《今生寂寞》时,惟一一次让我开心的笑———我知道,这份顽皮包裹着的,正是他内心深厚的涵养。

 

    我曾读过一段汪曾祺有关散文写作的心得,他说:“写散文应克制,不要像小姑娘的感情那么泛滥。老头写情书,总归不自然。有的散文家的作品像一团火,熊熊燃烧,但看完没留下什么印象。没有坎坷,没有痛苦;便写不出来好文章。散文不能落入俗套,要平易自然;我希望把散文写得平淡一点,像家常便饭、写家信那样,切忌拿腔,拿调。”

 

    这段话让我很受启发。这个时代不缺热闹,但想找个宁静的去处,难。因此,浮躁的时候,不妨读读《寂寞人生》。

 

    后记里,长玥说:“文学不讲大道理,也不指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各有各的活法,各有各的体悟。我更愿意记住那些细微的感动。我的写作,无非自己说话,别人可以听,也可以不听。”

 

    几句话,温暖贴切,令人感动。这位曾经的领导、同事,他那张温和的笑脸,已然就在眼前……

 

    其实这话也是说到我的心坎里去了———我在微信或QQ空间里所有的记述,是与“浮世情难老”一般的日记体散文,我的写作,亦如长玥在后记中所言:虽然净是小事,但皆真情记忆。而在生活中,能够触动灵魂的,多为细碎情节。

 

    在高原这个落雨的午后,我边读《今生寂寞》,边喝干了三壶苦味浓重的安溪绿茶。当我合上最后一页,独坐窗口,突然失语。初夏的阴冷里,连圣· 桑的《天鹅》,都不曾在心底有一声回响,我聆听的,是青海湖上空一只不愿收敛翅膀的天鹅的啼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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