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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的棉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   时间:2016-01-15 09:16   编辑: 张宏   

    先从棉袜说起吧。

 

    在我十几岁的时候,每逢秋末冬初,忙完了田里的一切农事,母亲总要在三餐之余,给我们姐弟缝制棉袜。 印象中,那袜底如鞋底一般,只是比鞋底小而薄了许多。细密的针脚如一粒粒白色的芝麻粒,有形地布满了整个袜底。之后还要用絮了薄薄一层羊毛的布层做鞋身,才算完工。

 

    做好的棉袜,活像一只只挺直的靴子,立在那里,等着一双双脚穿上它。这样的棉袜既轻巧又耐寒,再配上黑条绒的圆头布鞋,黑白分明,朴素简单,像极了母亲的性格。

 

    后来,厂织的线袜替代了母亲的棉袜。

 

    恼人的是,没有夹杂丝毫纤维的纯棉的袜子穿在脚上,因为调皮的脚,不时翻转方向,袜跟常常翻到脚面上,袜腰因为没有松紧的约束,常常从腿上秃噜下来,堆在脚脖上,混合着泥土和脚汗的味道,像一堆擦了灰尘脏兮兮的抹布缠在脚上,而且穿不了多久,被脚趾戳穿了套在脚上。正当玩得尽兴时,不时被同伴发现,引起一场哄笑,让人在同伴面前颜面尽失,好不尴尬。

 

    那时父亲在西藏物资转运站做工,轻工业发展的信息像一股风也悄悄吹到了小村。尼龙纤维悄然兴起。这给勤劳而好强的母亲又徒增了劳作之外的一层负担,农闲时,母亲提着积攒了多日的鸡蛋到七八里外的物探队换取微薄的钱,再奔波几里,换来几双时兴的尼龙袜。让自负的我们在玩伴面前出尽了风头。

 

    随着尼龙纤维的兴起,我们像躲瘟神似的急不可耐地将线袜踢了出去。线袜就像蹩脚的玩腻了的布娃娃,一时被丢到了时光的角落,再无人问津。而棉布依然是紧俏的物资。每家仅凭少得可怜的几张购布证换回的布,怎能满足全家人的需要?一年之中,姐妹兄弟不能同时拥有穿新衣的荣耀。许多家庭,老大穿旧或穿小的衣服老二老三继续穿。

 

    有一年乡里大发慈悲,每家分得几丈布票,全村的女人们兴奋得像天上掉了馅饼,奔走相告。三五成群丢下田里的农活向乡供销社进发,络绎不绝。孩子们也跟着欢天喜地地像过节似的热闹。

 

    布扯回来了,虽然颜色单一,花样单调,但确实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了家家的布荒。

 

    之后,货架上的布渐渐丰富起来,只是换了新名,叫棉加丝。这种布,质地薄而轻巧,花色多而鲜艳。一时间,所谓的棉加丝,成了妇女们争相追逐的时尚。

 

    棉渐渐受了冷落。除了用作被褥床单,从人们的身上退了下来。谁家婚丧嫁娶,人们津津乐道的是,有几个“料子”。所谓“料子”,其实就是化纤尼龙之类的布料。

 

    我结婚时,母亲给我的嫁妆,被里就全用了雪白的棉加丝。母亲说棉加丝薄而不笨 ,白而易洗。婚礼过后,有纺布经验的婆婆看了我的嫁妆说:真正的棉,颜色泛黄且布厚,但布越洗越柔软,越洗越干净。她说在中原老家每逢婚嫁,按习俗要做够一辈子所用的被褥,因为用的布多是家家支起织布机,用当年新收的上等棉花织成。织布就自然成为各家嫁娶时的头等大事。

 

    收来老茧倍三春,匹似真棉白一分。

 

    车转轻雷秋纺雪 弓弯半月夜弹云。

 

    衣裘卒岁吟翁暖,机杼终年织妇勤。

 

    闻得上方存节俭,区区欲献野人芹。

 

    没有见识的我,只能凭着艾可叔的这首《木棉》,对婆婆所说的纺纱织布场景,做一番机械的联想。令我心仪的是另一首《采桑度》(之五):春月采桑时,林下与欢俱。养蚕不满百,那得罗绣襦。

 

    它让我对劳作之余的爱情生活,充满了无限的向往和憧憬。

 

    我的家乡不产棉,也就不纺布,连纺布这一织作的过程也难得一见。当时年轻又没出过远门的母亲哪里懂得个中原委。我这才知道,一直以来,棉布在家乡所受的冷遇,除了地域的差异,委实还少了一份机巧而多了一份朴拙。

 

    表妹就业进了棉纺厂,让我们重新认识了棉。那厚实而朴素的各种生活用布,成捆成匹的工业用布,一度成为亲戚间流传的热门话题。表妹也一度成为大家羡慕的对象。棉布重新回到人们的生活。此时,棉也由往日难嫁的丑姑一跃而为风姿绰约的少妇。不但衣要纯棉,床品要纯棉,就连盥洗用品毛巾之类的东西,都要用纯棉。棉重新成了人们的挚爱。

 

    棉不可抗拒地颠覆着一切化纤用品的地位。

 

    我虽然不擅女红,但我极爱棉。每次逛商场,总少不了在棉布柜台前逗留,像一个幼年时迷恋于万花筒的孩子。除了那争奇斗艳的花色吸引着我突发奇想,幻象百出,还有那一份捏在手指的绵软,着实让人不忍离去。我知道我是个没有出息的人,可我,实在抵御不了棉带给我的那份温馨和遐想。

 

    实际上,我的生活确实也离不开棉。从老人小孩的内衣到沙发被单,棉从来都是首选。每年春节大扫除,收拾衣柜,那些棉制品每每都被我分拣出来,擦地板,擦玻璃,擦窗台门板,无不发挥着它卑微而不可替代的作用,直到擦碎了,我家的棉,才算完成了它的使命。

 

    那一年去苏州丝绸博物馆参观,工作人员介绍丝织品时说,南方的蚕丝如同你们北方的棉 ……我乍一听,心里微微一颤。因为在我的心目中,南方的丝就像娇嫩而尊贵的二八女郎,对丝的认识也仅仅停留在文字符号中,这曾开创了中国与世界的交流,在文化发展进程中写下过辉煌一页的丝,就像林妹妹的碧纱窗,朦胧而矜持,遥远而美丽。而棉更像粗犷结实的劳动妇女,除了默默劳作,无意于是否被写进历史。

 

    恕我孤陋,第一次听人把丝和棉相提并论,心里着实有些激动,对北方这极为常见而普遍的棉敬意更浓,对北方广大土地上劳作的男人女人萌生了很多感激。

 

    是他们,将棉,将北方这灰头土脸粗犷大气的棉提到与锦绣华美相媲美的层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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