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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岸边,穿越四千年时光的凝望--青海喇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前世今生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古 岳   时间:2016-01-01 10:31   编辑: 禾力   

    

 

    经考古发掘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喇家遗址是黄河上游史前大型聚落遗址,文化内涵包括了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辛店文化,以齐家文化遗存为主,出土各种文物千余件。结论认为,黄河上游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而齐家文化则是这个区域文化发展的重要阶段。喇家遗址对探索黄河上游文明起源和早期发展,认识史前人类的生活方式、生存状态以及人与自然关系都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喇家遗址最令世人震惊的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一场发生在史前的灾难。它完整地保留了史前地震、黄河大洪水或泥石流等多重灾难的遗迹,真实地再现了4000年前一个史前聚落的灾变场景,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史前灾难遗址。这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惟一一处灾难遗址。据说,目前全世界也仅有3处,其中一处就是因火山喷发而毁灭的庞贝古城遗址。北京大学夏正楷先生以“东方庞贝”来强调这次考古发现的意义。

 

    于是,2013年原定批准30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名单增加到31处,喇家就是第31处。这是迄今为止整个青海惟一一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在那小院里,我听到这些时,感动莫名。心想,这不仅是一个文化遗址的幸事,更是喇家这个土族村庄的幸事,也是这方地域整个历史文化的幸事。长远看,这是文化自觉和自信的一种真实体现。有了这样的自觉和自信,我们便可以毫无愧色地凝望4000年前的那一幕,以告慰祖先;也可以畅想更加久远的未来,以告诫子孙。

 

    已经不记得我这是第几次造访黄河岸边这个小小的村落了。

 

    第一次到这个村庄时,我还是官亭中学的一名学生。学校在喇家村有一片土地,我们去那里种过麦子。那个时候,我只知道,它就是一个村庄,很普通,不起眼。多年之后,再次去那里时,它已经是一个大遗址了。之后,每次去喇家,感觉都像是穿越了悠悠岁月,回到了很久以前的某一个日子,好像一个失忆的人突然记起了自己曾经的家园,或者在找寻一段曾经失落的记忆。

 

    那么,很久以前的某一天里,这个村庄里究竟发生过什么呢?

 

    这是古老黄河上游的谷地,这个村庄有一个姓氏打头的名字,叫喇家,因村中居民多为喇姓而得名,位于青海民和回族土族自治县官亭镇。依偎在黄河臂弯里的谷地里,分布着无数个诸如喇家、齐家、马家这样的村庄。

 

    (一)

 

    时间到了20世纪后半叶,这个村庄的名字才第一次引起人们的注意,不过,也只是一次短暂的驻足和凝望。让我们简短地回望那一段历史--

 

    据说,最早发现喇家有点特别的人还是当地的村民,他们在平整生产队的梯田时,挖到过一些从未见过的陶片,觉得很稀奇。他们应该有很多人,而不是一个两个,所以,没人记得他们的名字。

 

    公元1973年,有个叫赵存禄的人在这里发现了一些陶片,这是喇家这个名字第一次进入考古人的视野。之后的十余年间,又不断有人来到这里,他们的名字依次是苏生秀、吴平、尚民杰、何克洲等。期间,曾征集到5件齐家文化玉器,采集到许多马家窑、马厂、齐家文化的陶片,发现了多处文化沉积层,并初步认定这是一处重要的遗址。1986年5月,喇家遗址被青海省人民政府公布为第四批省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

 

    但是,如果事情只是到这里就画上一个句号,而没有后来的那些关键性步骤,喇家依然可以说是一个普通的村庄。因为,在整个河湟一带,有过这些遗存发现的村落即便不是俯拾即是,但也绝不稀奇。而人们发现的步伐并没有就此停滞不前,喇家,这个沉寂了几千年的村落正在期待更大的发现。

 

    时间又过了整整12年。1998年10月,喇家终于等来一个重要的机会。10月的喇家,到处硕果满枝,田野飘香。一支由中国社科院考古所甘青队王仁湘、叶茂林与青海省考古所卢耀光、胡晓军组成的考古队伍,沿黄河考察选点时,也来到了官亭盆地,对喇家和胡李家遗址进行了重点调查,并把这两个遗址确定为研究课题发掘的首选对象。

 

    第二年秋天,他们再次踏上这片土地。与民和县博物馆组成联合考古队,在喇家开始试探性发掘。之后,近十年时间里,他们再也没能离开过这片土地。几乎每一次发现都令他们感到震惊。他们不断向世界讲述着在喇家的发现。经考古发掘得出的一个结论是,喇家遗址是黄河上游史前大型聚落遗址,文化内涵包括了马家窑文化、齐家文化、辛店文化,以齐家文化遗存为主,出土各种文物千余件。结论认为,黄河上游是中华文明的重要源头之一,而齐家文化则是这个区域文化发展的重要阶段。喇家遗址对探索黄河上游文明起源和早期发展,认识史前人类的生活方式、生存状态以及人与自然关系都具有重大的历史意义。

    公元2001年,喇家遗址成为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被评为同年度全国十大考古新发现之一。2005年,喇家遗址被国家文物局列入“十一五”全国100处重点遗址保护项目。

 

    (二)

 

    那么,他们在这里究竟发现了什么呢?

 

    在一系列重要的发现中,最为人乐道的是,一件后来被誉为“黄河磬王”的石磬和一把被誉为“王者之器”的玉刀。据考古学家的描述,石磬呈长方形,长96厘米,宽67厘米,厚4厘米,用深色页岩加工制成,两面及四周边缘经过细致修琢,上端对钻穿孔,可系挂。敲击之,铿然有金属之声,宏远深沉。虽然,此前在山西陶寺和青海柳湾也曾发现过史前石磬,但均无法与之相比高下。玉刀为长条形,已残半,残长32.8厘米,宽16.6厘米,而厚度仅有0.4厘米,系三孔玉刀,孔径2厘米。用整块大玉料切割磨制而成,制作规整精巧,刀身淡绿色含白色斑块纹理。据称,为目前已知最大的玉刀。

 

    王仁湘先生是石磬的发现者,他在一个叫祁开花(年逾80岁)的村民家里偶然得遇磬王,继而得知此物一直被当做石板用,且喜且悲。随后喇家又发现了大型玉刀,又有村民告知,小时候,他们曾捡拾玉璧在巷道里当滚环玩耍。王仁湘先生称,巨磬与大型玉刀都是王者重器,是君王权威的象征。它们的显身,在很大程度上提升了喇家遗址的等级,这是遗址作为史前中心聚落乃至一个古国城堡的重要标志。这个很不起眼的村落,在4000多年前,很可能是一个古国的政治、经济和文化中心。

 

    我曾想像过,假如喇家遗址只发现了这两件器物,是否就已经能称得上重大的发现呢?应该是的。但是,喇家遗址最令人震撼的还不是发现了这些器物,也不是其它一连串意外的发现,包括壕沟遗迹、骨餐叉、三连玉璧、昆山羊脂玉、干栏建筑遗迹、方形祭坛、墓葬、窖藏,甚至还有一团倒扣在碗底下的面条———虽然这些都是闻所未闻的发现,使我们对齐家文化的内涵有了全新的认识,揭示了很多史前人类生存生活的秘密。但这还不是喇家遗址的全部价值。

 

    喇家遗址最令世人震惊的是:这里曾经发生过一场灾难,一场发生在史前的灾难。它完整地保留了史前地震、黄河大洪水或泥石流等多重灾难的遗迹,真实地再现了4000年前一个史前聚落的灾变场景,是一个极为难得的史前灾难遗址。这是迄今为止在中国发现的惟一一处灾难遗址。据说,目前全世界也仅有3处,其中一处就是因火山喷发而毁灭的庞贝古城遗址。北京大学夏正楷先生以“东方庞贝”来强调这次考古发现的意义。

 

    (三)

 

    就让我们穿越时光,凝望4000多年前的那一个日子吧——

 

    有很多迹象表明,那是个洪水泛滥的时代。《圣经》上所讲述的诺亚方舟的故事应该就发生在那个时代。那个日子注定了很多文明的发祥地要被洪水吞没。

 

    一场灾难突然降临黄河谷地,成为一座古城堡的一场浩劫。先是一次强烈的地震,山崩地裂,黄河掀起巨浪,随之而来的洪水裹挟着泥沙席卷两岸。很多人一下就被洪水卷走了。情急之下,有人可能觉得房子里会安全一些,于是,带着一群孩子和妇女往房子里面奔跑。这时,又有一些人被洪水席卷而去,大多是男人。最后,只有20人左右来得及冲进屋子里。可是,他们还没来及站稳,洪水就已经漫过屋顶,在头顶汹涌怒号。他们甚至没听到木头断裂和墙壁倒塌的声音,屋顶就已经塌下来了。在屋子中央,一个男人———他是那间屋子里惟一的成年男子———大吼一声,一下用自己的双手和肩膀顶住了屋顶,但他根本支撑不住,双腿和脊梁正在弯曲、弯曲,双膝快要着地了。屋内,离他不远处的西南方向,一位长者用自己的双手护着身下的4名孩子。东面墙根里,一位母亲倚着墙,跪在地上,用左手把襁褓中的婴儿紧紧搂在怀中,把脸颊贴在孩子的头顶上,那孩子好像害怕极了,也用一双小手紧紧搂抱在母亲的腰里。

 

    这是其中的一座房子。还有一座屋子里,也是在东面墙根里,一位母亲———又是一位母亲———双膝跪地,用双脚支撑着身体,怀抱中也是一个幼儿,那孩子也用一双小手紧紧搂抱着母亲。母亲仰天哭号,祈求上苍的悲悯,泪流满面;还有一座房子里,一位母亲———还是一位母亲,坐在地上,几乎是用自己的身体完全罩住了自己的孩子……

 

    但是,一切都在那一瞬间里彻底结束了。他们是4000多年前的亡者,年龄最小的1—2岁,平均年龄不超过16岁,40岁以上的只有一人,能确定的男性不过3人。4000多年后的今天,在喇家遗址,我们所看到的就是发生在4000多年前的那一个瞬间。

 

    透过4000年的沧桑岁月,凝望那一个瞬间时,好像它刚刚才发生一样。这就是来自喇家遗址上的震撼!

 

    我要告诉大家的是,这一切,并不是我的凭空想像,而是我真的看到过。只不过,我所看到的并不是事情发生的经过,而是事情发生后的那一个瞬间。那么,这个瞬间是怎么看到的呢?———这,就是考古学家们的功劳。如果说,历史学家让我们读到的是他们解读的历史,那么,考古学家则让我们回到了历史现场。因为他们的辛勤劳动,掩盖历史现场因而遮挡住我们视线的东西,已经被他们一层一层小心翼翼地被揭开了,甚至连最后的一层尘土也被轻轻地拂去了,甚至对依然残破和损伤的部分,都做了精心的修复。于是,在那遥远的过去里曾经发生过的一幕又展现在人们的眼前。

 

    因为他们的发现,我们可以跟2000年前的秦朝勇士们(那些秦俑)对视,可以走进被火山灰掩埋了2000年之久的庞贝古城,可以听到4000年前喇家先民们在石磬上奏响的铮铮古韵……

 

    (四)

 

    2015年11月,当我再次来到喇家遗址时,这里正在建一个国家遗址公园,它有一个响亮的名字,叫喇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规划设计由清华大学城市规划设计研究院和文化遗产保护研究所共同编制完成。公园规划范围超过100公顷,其主要目的是遗址本体及环境的保护与展示,但也融合了教育、科研、游览、休闲等多种功能,公园建成后的文化景观将极大拓展公共文化空间。进而,形成中国独树一帜的史前社会灾难遗址保护、展示和考古研究基地;结合考古成果展现黄河上游数千年聚落文化及农耕文化的演变过程;开展多学科前沿交叉研究,突出科普性和学术性,使其成为黄河上游史前考古和环境考古的科研基地。

 

    在公园的核心区域,将建设一座钢结构的考古遗址博物馆,其建筑面积为2000平方米。在它旁边,一些保护性的发掘还在继续。不远处,还要建设几个原址保护展示馆,一个祭坛广场,分别展示史前聚落文化、聚落中心和灾难遗址。这些工程的建设者都是北京城建集团,他们曾建设过著名的“鸟巢”。我在工地上见到了负责施工的杨帆,他指着已经挖好的巨大基坑说:“你再过两个月来,博物馆的主体工程就封顶了。”

 

    作为官亭镇的一个行政村,喇家有400多户土族人家,核心区也有100多户,除个别院落用红砖砌成外,大多都是以前的夯土墙院落,上面依稀还能看到墙版(版,古代筑墙用的木质模板)留下的印痕和岁月留下的青苔。据说,来过这里的很多考古工作者电脑的屏保图案就是喇家长满青苔的土墙。这些原是青海东部乡村最普遍的景致,而今却越来越少了。别说是往前推4000年,或者再过4000年,就是今天,它们也依然成为文物级的遗存,值得保护。而这些土墙院落之下一层层叠加沉积的泥土,并非一直就在那里,而是随着时光的流逝一点点堆积起来的,很久之后,它们才沉积到一定的厚度。像生命一样,它们也有自己的年龄,考古学家把这些不同年龄段的沉积层称之为文化沉积层。喇家遗址最下面的那一层里就是4000年前的那一段时光,那一场灾难。

 

    于是,核心区的这些土墙院落在未来要作为遗址公园的一大景观原封不动地保留下来,加以保护,包括房前屋后的那些绿树———尽管有些树木可能是近几年才栽种的,但它们已然成为村落整体环境的一个部分。而这里原来的100多户人家要整体搬迁至核心区外的规划区统一安置,与其他一些农户一起,共同形成一个土族民俗村,这是遗址公园的另一大景致。所有的院落和院门以及门头屋檐的瓦当都统一设计和施工,房屋由村民自己修建,政府给予适当补贴。还是土墙木屋,所不同的是,这些墙体粘土中添加了20%的白灰和适度水分,由一家中标施工企业统一夯造。我去的时候,个别院落的围墙已经建成,其余正在加紧夯造,据说,今冬明春,这些围墙都要陆续建成。我看到,他们夯土用的并不是以前那种石头打制的杵头,而是电气锤,压力惊人,所以,他们用粗钢管特意加工了坚固的钢架来固定墙版。民和县文体局局长黎峰用一只拳头敲了敲刚打好的墙体,对我说:“你敲敲看,它就跟水泥墙一样坚固。”我伸手摸了一下,果然坚固,它保持了传统土墙的本色,却多了一份坚硬。

 

    民和县副县长莫方霞和黎峰一直坐镇喇家,专司此项工程,现场协调解决各种难题。那天下午,我们三个人,还有北京城建的杨帆,一起坐在考古队员住的那个小院里聊天。他们说,整个官亭地区已经发现的文化遗迹还有很多处,而且,前面就是黄河,气候宜人。往下游不到30公里,就是炳灵(寺)石窟。黄河边已经建起码头,从这儿坐船半个时辰就到炳灵寺了。周边县域内,还分布着很多历史文化遗迹,并有土族纳顿等民族文化瑰宝,文化形态类型丰富多元……喇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成后,将与这些丰富的地方民族文化遗产相映生辉,并起到龙头作用,为西部文化的繁荣发展增添持久的活力。

 

    第二天,我又到那小院里,与县博物馆馆长何克洲先生聊了一下午。据他介绍,喇家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申报过程充满了艰辛和曲折。为申报第二批国家考古遗址公园,从县里到省上,各有关部门、各级领导都竭尽全力,不曾松懈过。可是,第一次专家论证的结果出来时,上面列出的全国30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名单中却没有喇家的名字。理由有二,一是那里地处偏远,交通不便;二是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建设需要大量的配套资金,而民和当时是国家级贫困县,自顾不暇。得知此消息后,省上马上做出反应,一条通往官亭、投资超过60亿元的高速公路很快动工建设(这条公路今年就要竣工通车);而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建设所需配套资金全由省上筹措,不给县财政增加负担。国家文物局得知此事后,破例重新组织专家论证。于是,2013年原定批准30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的名单增加到31处,喇家就是第31处。这是迄今为止整个青海惟一一处国家考古遗址公园。

 

    在那小院里,我听到这些时,感动莫名。心想,这不仅是一个文化遗址的幸事,更是喇家这个土族村庄的幸事,也是这方地域整个历史文化的幸事。长远看,这是文化自觉和自信的一种真实体现。有了这样的自觉和自信,我们便可以毫无愧色地凝望4000年前的那一幕,以告慰祖先;也可以畅想更加久远的未来,以告诫子孙。否则,有一天,当我们的子孙后代凝望4000年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时,他们会为我们的愚钝而感到无比的羞愧……

 

    □文/图 古 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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