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麟湾的旧书摊
□刘 玮
被誉为“敦煌守护神”的常书鸿先生留学法国时，曾在巴黎塞纳河边的旧书摊上偶然看到一本法国汉学家伯希和编纂的《敦煌图录》。书中那些摄自敦煌石窟的壁画和塑像照片令他感到震惊。常书鸿没有想到，自己的祖国竟有这样一座撼人心魄的艺术宝库。回国后，他历尽艰辛来到敦煌，从此扎根敦煌四十载，为敦煌文物保护和艺术研究事业贡献了全部的心血。谁能想到，旧书摊上一本不起眼的旧书，竟然改变了一位艺术大师毕生的志向和追求。
在古城西宁的麒麟湾，也有这样一处售卖旧书的地方，默默蜷缩在城市的一隅，成为许多读书人和藏书人的乐园。每逢周末，我就会穿过绿树掩映的麒麟湾公园，来到南川河边通往六一桥的小路，这里的人行道上摆着一溜旧书摊，俨然一道亮丽的风景线。一摞摞旧书依次排列开来，立马引得来来往往的人驻足流连。他们一个个弯腰蹲身，寻寻觅觅，翻翻拣拣。你买或不买，摊主们都是一脸淡然，任由读者翻看、挑选，绝不会催促。时间的脚步也仿佛慢了下来，人人都是那样悠闲从容，乐在其中。
俗话说，衣不如新，书不如旧。相比于书店里那些塑封的新书，旧书虽然封面陈旧，纸页发黄，但却有一种独特的味道，有一种历经岁月磨洗而留存下来的风骨。那一摞摞散发着油墨味和尘土味的旧书，虽然看上去黯然无光，但在我眼里却依然可亲。
麒麟湾书摊上的旧书门类很杂，古籍文献、文学名著、名人传记、乡俚民俗、期刊杂志、回忆录、地方志、连环画乃至画册、手稿、字画、票证、笔记本等等不一而足，并且有新有旧，斑斓杂陈。摊主们大概对自己的旧书都比较了解，所以分门别类摆放得很有规律。其中最吸引我的，还是那些关于青海地方历史文化和掌故传说的书籍。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发现一些难得一见的资料和省垣知名作家、学者的签赠本。
逛旧书摊的乐趣，在于一个“淘”字。“淘”需要有闲暇时间，需要从容不迫地慢慢翻检。每到麒麟湾，我总会一个摊位一个摊位、一本书一本书地浏览，生怕漏掉一本自己想要的好书。因为书摊上的书不像书店里的书，买走一本可以再续上一本。在旧书摊上，与一本书擦肩而过，可能就永远错过了。因此只要遇到自己喜欢的书，就绝不能犹豫。一旦迟疑，再回过头来可能就被别人买走了。许多已经绝版的书籍，在普通书店里往往难觅踪迹，但在旧书摊上却时不时能见到它们的身影。我曾在书摊上淘到过一本品相几近完好的《西藏六十年大事记》。1920年朱绣出使西藏返青后写成此书，1925年在他的好友、著名报人邵飘萍的帮助下由京报社印刷出版，六年后又在成都重印了一次。此后直到1996年4月，这本书才作为“青海少数民族古籍丛书”的一种，由青海人民出版社一版一印了1000册。淘到那本《西藏六十年大事记》的时候，就好像重逢了一位失散多年的好友一样，让我一整天都沉浸在喜悦之中。还有一些旧书，留下了原主人阅读的痕迹和批注的字迹。我不仅不会嫌弃这类旧书，而且看着那些日渐褪色的字迹，会不由得产生一种亲切感。
作家孙犁在《野味读书》一书中曾说过：“进大书店，不如进小书铺。进小书铺，不如逛书摊。逛书摊，不如偶然遇上。”每次去麒麟湾，对于要买什么书，我从来都没有计划。正如我平日里读书一样，从来都是兴之所至，一切随意。在旧书摊上淘书是要讲究一点机缘的。那些注定与你有缘的书籍，就像我们生命里的美好时光一样，总是会不期而至。在旧书摊上淘书，时常让人心生物是人非之感。这些书籍也曾被它们的主人视如珍宝，然而最终还是因为种种原因被抛弃了，流落到旧书摊上待价而沽。我曾经淘到过《戏曲演员印象录》等好几本关于京剧的旧书，都是一位名叫冯天魁的老先生的旧藏。我很好奇，西宁周边地区的人们大都喜欢秦腔，为何这位冯老先生却对京剧情有独钟？后来我查到这位老先生是重庆万州人，大学毕业后到青海省财经学校工作。冯老先生不但是一位京剧爱好者，还是一支京剧票友乐队的成员。如果没有旧书摊，冯老先生的这些旧书可能早已被打成了纸浆。麒麟湾的旧书摊改变了它们的命运，让这些旧书辗转到了我的手中。
逛旧书摊的乐趣，还在于享受那一份静谧。麒麟湾这种闹中取静的地方正适合低调、朴素的旧书摊栖身。那些翻检旧书的白发老者，嬉笑打闹的垂髫孩童，还有那一声声苍劲浑厚的秦腔和一阵阵飘然而至的花香，都给人一种恍如隔世之感。因为麒麟湾的旧书摊并不很多，去得勤了便也没什么收获。再加上买书的眼光变得越来越刁，往往很难淘到几本称心如意的书。但一段时间不去麒麟湾逛逛，又不免坐立难安起来，深怕哪个书摊上一旦有了好书被别人捷足先登。如果碰不到让我动心的好书，就索性在那浓浓绿荫下坐一会儿，听湖心亭里那些大爷大妈们吼两声“刘彦昌哭得两泪汪”“老娘不必泪纷纷”……
在旧书摊上淘书，像我一样视力好的可以站着扫视寻找，视力不佳者只能弯腰或蹲身去费力浏览，并且一蹲就得老半天。除此之外，淘书人夏天要耐得了酷暑的烈日，冬天还要经得住河边的严寒。每次拎着淘来的旧书回到家，我都要用酒精湿巾或橡皮擦轻轻擦去书上的灰尘和污渍，仔细抚平褶皱的书页，再用胶带粘补好破损的地方，然后再分门别类地摆到书架上。说实话，有些旧书淘回来之后就被我束之高阁了，比如一本原青海师范大学艺术系主任张谷密先生的《西海乐论》。我于音乐一行实属门外汉，但看到这本装帧素雅的旧书非常喜欢，于是也买回来了。
有人说，文化是一座城市的灵魂，书店是一座城市的内在气质。在我看来，旧书摊同样扮演着这样的角色。一个城市如果没有了旧书摊，那必是一种文化底蕴和岁月积淀的缺失。作为一个传承文化、推广阅读、传播书香的场所，麒麟湾的旧书摊既充实了我们这座城市的精神与品格，也为生活在这座城市里忙忙碌碌的人们提供了一个让心灵得以小憩的地方。
编辑：祁进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