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点亮你心中的那盏灯(一)

来源:西海都市报   作者:王文泸   时间:2014-06-16 16:07   编辑: 禾力   

    

    听朋友讲,如今我们家乡农村的孩子,长到十几岁都没见过毛驴。

 

    农村的孩子没见过毛驴,乍一听有些新鲜,细想并不意外。毛驴作为农村常用的生产工具,已经退出生产领域好多年了,只不过今天的人都活得匆忙,没太注意到这个变化罢了。

 

    农村不见了毛驴,我为毛驴们松了口气。在我的记忆中,毛驴从来就是承载苦难的活物,又由于天性温顺,成为人人皆可欺之虐之的对象。友人沈世杰《咏驴》诗中对毛驴寄予了深刻的同情:“驯良妇孺皆跨骑,耐苦腰肩屡溃穿。”前一句很明白,后一句城里人可能不太懂。毛驴长期负重,背部血液循环受阻,鞍鞯、背篼等物的摩擦很容易造成软组织挫伤。伤口愈合后,疮面上长出稀疏的白毛。农村人把这叫做“驴疮花”。在农村,凡是成年驴,背上几乎都有驴疮花。一头毛驴从能够负重行走直至老死,就是驴疮花反复挫伤和愈合的过程。

 

    牲口是农民的生产伙伴,一般人都以为农民会很爱惜它们。其实不然。人对牲畜的爱惜是有明确边界的。这个边界由施爱者所处的时间、地点和心情所决定。比如春节时,有些农民会用好草好料甚至馒头等物犒劳牛马驴骡等家畜,以答谢这些“哑巴朋友”一年来给自己的帮助。但这种情况极少,更多的情况下,在需要这些“哑巴朋友”出死力的时候,爱心顿灭,主人毫不克制手里的鞭子。

 

    多少个世纪以来,秋翻和春耕是在皮鞭的伴奏中完成的。把坚硬的田野一寸一寸地翻耕一遍,耕牛会累得骨骼毕现。碾场打麦则多是毛驴的事情。拖着石碌碡转上一天,毛驴们体力明显不支,汗光闪闪的身躯摇摇摆摆,步履也慢了下来。主人一鞭子抽上去,随着毛驴皮肤痛苦的痉挛,它们会立即快走几步,但很快又会慢下来,随即又是一鞭子……

 

    麦子终于碾好了,卸下了绳套的毛驴们虚弱得头都抬不起来。它们嗅闻着麦场边上的虚土,哆嗦着柔软的嘴唇,开始小口吞食。很多年后我才知道,牲口吃土,是因为流汗太多,带走大量盐分,肌体发软,吃土是为了补充点盐分。这是一种本能。然而有着几千年家畜饲养经验的农民,竟然没发现其中的道理,竟不知道只消往饲料里撒一点点咸盐就可以解决问题;或者早已发现却满不在乎,就因为它们仅仅是工具,没有被当做生命。

 

    我为毛驴退出生产领域欢呼,它们的罪该受到头了。但作为一个物种,我不希望它们灭绝,我希望它们从此只出现在公园里,轻松地拉着装饰漂亮的小马车,供小朋友消遣。

 

    几年前有一天,我带着4岁的外孙女去西宁市野生动物园。远远地看到动物园门口停着一辆双排座汽车,车厢里载着两头小毛驴。旁边围着一堆人。凭经验,我一眼看出这是两头刚刚成年的毛驴,头颅的轮廓还带点童稚气,毛色灰褐,眼圈和嘴巴却是白色,样子很可爱。看来野生动物园想适当增加一点家畜,以丰富花色品种,也好也好。

 

    待我凑近人堆扫视一眼,愣住了,有人在此屠驴卖肉。在那两头毛驴脚下,一张新鲜湿润的、血丝密布的驴皮上,堆放着大块驴肉,顾客们指指点点挑肥拣瘦,卖肉者的刀子比来划去。

 

    我的第一个反应就是用手掌遮住孩子的眼睛,带着她迅速离开。但已经晚了,在公园入口处,孩子推开我的手掌,哭着说:“爷爷,那些叔叔为什么那么坏?”

 

    这个发问既简单,又尖锐,叫人难以回答。“坏”与“好”的标准是人类单方面确定的,不是人类与其他物种协商确定的。但是,刀锋割开喉管造成的疼痛,人与动物的感觉肯定一样,这一点人类很清楚,但从来不去面对这个问题,所以心肠变得日益冷硬。

 

    我想起小时候在农村,人们宰杀大家畜时,也从来不在乎孩子们的围观。幼小的心灵被血腥的场面一次次冲击,逐渐结出茧子。难怪西方人不理解中国儿童为何喜欢虐待小动物,孩子们的行为中其实包含着祖先们的心理基因。

 

    但人毕竟是人,在冷硬的外壳底下,仍然存在着温软的东西,否则人间早就没有美好了。冷硬和温软同时存在,但也有随时转换的可能。

 

    比如,宰驴卖肉的人如果念及自己的行为会给儿童心理造成伤害,自觉避开公园门口,这很容易做到;或者想起自己的祖先们就是靠毛驴的帮助才存活下来,一念之间决意放过毛驴,另找赚钱的门路,这样他就点燃了心中的一盏灯。从此,说到“感恩”这个词汇,他会有更深一层的理解。还有那些等着买驴肉尝鲜的顾客们,如果想到自己的祖先们没吃驴肉也照样生儿育女,自己不去领略“天上的龙肉地上的驴肉”,照样可以活得很健康;即使吃到了天上的龙肉,味道也不一定怎么样,反而会使自己陷于无法餍足的追求之中。

 

    如果想到这一点,他们也点燃了心中的一盏灯。这盏灯进而会点亮孩子们心中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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