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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 关 三 叠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郭国庆   时间:2015-06-19 16:30   编辑: 禾力   

    杏花飘落

    

    沿古道新铺设的柏油公路仿佛黑亮的绸缎飘至阳关。

    

    你来我往的自驾车掠过故垒烽燧又穿越历史的云烟。

    

    这时,我在此起彼伏的尘嚣中猛然发现:阳春三月的边关故地,因为西域的商贾和长安的驼铃早已远去千年而地老天荒……

    

    阳关故人虽然远去千年,但古道旁边尚未返青的几片绿洲,以及绿洲里排列如威武军阵的葡萄架,以及曾经燃起过烽火的芦苇和白杨深处的炊烟,都深深地隐含着万里阳关曾经的喧哗与繁荣。

    

    而此刻,我已临近曾经遥不可及的地极雄关。

    

    除了横亘荒原的漫道,枯草摇曳的凄凉,风沙延伸的苍茫,败柳舞蹈的枯黄……我无论怎样努力,也无法将聚焦的目光洞穿天地混浊的沙障———发现踱步景深里的故人,看到游走前景中的来者。

    

    于是,我惊诧地睁大迷蒙的双眼———

    

    果然要重吟“念天地之悠悠,独怆然而泪下”的旷世慨叹吗?

    

    慕名前来寻古探幽的背包客,临时组团的游人却已云集阳关。

    

    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那是陈子昂登临幽州台的绝唱。

    

    可是我尚未迈进这座仿古复制的雄关,双眼便被万重烟云撩拨得痛苦不堪———而真正的阳关已经在绵延的沙丘上默立了千年。

    

    那座傲视荒原的土墩不就是一部凝固历史的岁月典藏吗?

    

    于是,从烟黑色烽燧里走出的故人接踵而来,又恍然离去,而且都面带一种“悲欢聚散三杯酒,今生来世万里程”的悲壮与豪情。

    

    我的双眼已经接纳了汉将李广金戈铁马的雄风,还能容下什么?

    

    我的双眼已经填满了戍边将士独饮浊酒的思念,还能发现什么?

    

    我的双眼已经离散了孤旅张骞的古道西风瘦马,还能留存什么?

    

    我的双眼已经走失了圣僧玄奘悲悯天下的跋涉,还能看到什么?

    

    ……阳关,曾经辉煌千年的阳关早已颓废成坍塌的烽燧,曾经幽怨杨柳的羌笛早已被沉沙淤满了笛孔而陈尸于黄沙……

    

    但李广种植的杏树和桃树却饱蘸思乡的泪水如期开花了。

    

    但戍卒归乡的渴望和梦想却带着太阳的温度如愿成行了。

    

    但玄奘畅饮的清泉和热泪却洒湿了苍茫天竺终成正果了。

    

    但张骞出使西域落难匈奴所开辟的丝绸之路再度繁华了。

    

    时间,被遮天蔽日的沙暴猝然蒙住了犀利如剑的眼睛,搅乱了曾经疾走如飞的双脚,追随着消隐在沙尘之海的阳关瞬间凝固。

    

    而阳关之风却在如铁的岁月里一越便是千年……

    

    箭镞刀剑随狂风折戟沉沙。烽火狼烟随冰雪凝滞荒原。

    

    城堞关隘随暴雨坍塌凋敝。呜咽羌笛随雷电魂飞魄散。

 

    惟有黄土夯筑的阳关傲立秋霜冬雪……

 

    惟有张骞出使西域的壮举日久弥新……

 

    惟有唐僧梵天修行的虔诚昭示佛心……

 

    惟有李广杏花风骚乍暖还寒的早春……

 

    千年之前的李广杏花怎样盛开?我无法知晓。

 

    千年之后的李广杏花如何凋零?我亲眼目睹。

 

    这是一场不期而遇,也不知由谁发起,但毫无疑问却有阳关之风积极参战的沙暴。它滚滚的黑色沙浪和橙红色的层层沙尘,使反弹琵琶的飞天遁入噩梦,更让千万朵初绽花蕾的杏花纷飞如雪……

 

    阳关的历史可以追溯和挖掘,无论它是被红色的沙砾遮盖,还是被黑色的戈壁深埋,都无法躲过太阳那千锤百炼的慧眼和上帝之手的探测。但李广杏的神话谁人能与评说?无论它是被红色的沙砾打碎,还是被褐色的尘埃覆盖,都无法改变曾经润泽古人舌尖,而今又醇厚我等味蕾的甘甜……

 

    阳关之风千年不改。

 

    李广杏花千年不败。

 

    沙暴来袭

 

    沙暴,是西部大漠无法预测的海啸。

 

    西部大漠的海啸有着铅黑色的滚滚巨浪。铅黑色的滚滚巨浪是黑色沙砾不断离散又不停聚拢,继而崩塌再崩塌的层峦叠嶂。

 

    沙暴来袭……

    沙暴来袭……

    沙暴来袭……

 

    沙暴来袭的中心,不是神秘的罗布泊,就是诡谲的腾格里。

 

    沙暴来袭的后续者,不是阿拉善柴达木,就是阳关玉门关。

 

    此时,原本就迷蒙浑浊的敦煌之春,在闷雷般撼动大地的沙暴之潮中昏天黑地,而正值韶华而立的七里镇更是首当其冲昼夜难分……

 

    沙砾宛若尚未淬火的钢珠横扫大地,十米开外难见树影晃动,却能听到树木断臂折腰的呻吟,以及枝丫和嫩芽被霰弹击碎的抽泣。

 

    铅黑色的巨浪尚未落潮,橙红色的沙尘便笼罩了整个天空。

 

    橙红色的沙尘还在缭绕,杏黄色的尘埃便淤满了整个大地。

 

    曾经光鲜无比的各款轿车仿佛蓬头垢面刚刚出土的古董,纷纷瞪大懵懂迷惑的眼睛缓缓移动,焦躁不安的鸣笛此起彼伏……

 

    昨天才穿起鲜丽春装的俊男靓女,此刻已被肆虐的沙暴剥去了优雅潇洒的外衣而变得灰头土脸,惊恐万状又狼狈不堪……

 

    常年黎明即起,随鸟语清风在公园和绿地坚持晨练的老人失去了往日的闲适与恬静,被沙尘呛出的干咳犹如生命的挽歌……

 

    铅黑色的巨浪之中,傲然挺拔的白杨高歌蹀躞。

 

    橙红色的阴霾之下,娇美柔韧的杏花飘飞如雪。

 

    杏黄色的红尘之上,妖艳圣洁的桃花落樱似血。

 

    沙暴的铅黑色巨浪奔向下一个目标走远了……

 

    却把扬沙的病垢留给了布满疮痍的天空,把飞沙的顽疾存储在了一片狼藉的大地,致使太阳和月亮———这两轮让人类崇拜和敬畏万古的生命之光,竟然变得如此苍白和凄凉。

 

    但沙暴毕竟不会久留,因为它是残冬的终结,春天的初潮。

 

    在它尘埃落定之时,必然是青草发芽、柳丝吐翠、杨花飞絮、松柏泛青、杏花绽蕾、桃花芳菲的春天……

 

    三天沙暴之后,七里镇果然天晴日朗。

 

    沙暴三天之后,石油城果然春暖花开。

 

    无柳之园

 

    我乘坐的动车以两分钟短暂的时间停靠在柳园南站。

 

    下车之后,我环顾四周———除了黑色沉沙堆垒的座座沙丘,却没有看见任何与杨柳有缘的迹象。于是,我难免疑惑不解———

 

    无柳之地缘何得以如此富有诗意的地名呢?

 

    这时,接我前往敦煌七里镇石油城的朋友松开了他宝马的缰绳,吼叫着一路狂奔了稍许之后,才扭过头对我说:你下车的地方是新站,左公柳还没有抽枝发芽哪!所以,你看到的柳园不是真正的柳园。

 

    那么,真正的柳园又该是怎样的一番景象呢?

 

    柳园,这个还不曾在我诗行里出现过的字眼,便以她嫩柳轻柔的绰约风姿,撩开了我被黑戈壁几乎蒙蔽的眼帘,而成为一个让我即将展开想象翅膀的地方———这是河西走廊之西的一片黑戈壁。

 

    黑戈壁之上是一轮被浮尘笼罩的春阳。

 

    春阳之下则是一层层倾斜的黑色沙梁。

 

    放眼望去,黑戈壁正在焊接时间的金河。沙梁深处的柳园能否见到柳眉杏目,长发披肩,乘一匹汗血宝马出塞的美人哪……

 

    这时,我在困顿又疲惫、间或疑窦迷离的臆想中似乎找到了某种似是而非,却能聊以自慰的答案———

 

    柳园,是霍去病讨伐匈奴西征路上一个红柳簇拥的千年驿站。

 

    是左宗棠“新栽杨柳三千里,引得春风度玉关”的入疆前沿。

 

    王震兵团“无边晴雪祁连出,不尽旌旗映红天”的补给兵站。

 

    柴达木早期开发时拓荒者东来西去的必经之地和物资中转站。

 

    时光一晃便是千年岁月……

 

    柳园呵!即便是黑色戈壁毁灭了最后一株左公柳,也无法抹掉你高贵的姓氏———因为,你是千年前的古驿站,千年后的旱码头,柴达木珍藏在雪域高原的千古梦想由于你的存在而变为现实。

 

    柳园呵!即便是太阳的金轮高车碾碎了最后一眼清泉,也无法改变你火焰般耀眼的称谓———因为,你是东迎嘉峪雄关,西通新疆哈密,南接七里镇,北连阿尔金,通衢甘新青藏的陆路交通枢纽。

 

    正因为如此呵,柳园!

 

    新中国培植的千万棵石油种苗才能够在西部瀚海茁壮成长,才能够在尕斯库勒和涩聂湖畔茂密成钻塔的森林和采油机的田园……

 

    柳园,你是人们心目中无柳也能成阴的生命驿站。

 

    柳园,你是人们梦境里无人也能成镇的圆梦之城。

 

    走出柳园便是一片比海洋还辽阔的黑色戈壁……

 

    接近油城便是一座比星空还璀璨的七彩家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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