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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尔塔拉:那些沉默的石头

来源:青海日报   作者:王海燕   时间:2015-07-17 09:58   编辑: 张宏   

    至今还在我梦里叠垒、变幻的,是新疆博尔塔拉阿拉套山上那些石头。它们以旷世沉默演绎着一部恒远无极的时光的历史。在那里,我的灵魂似乎触摸到了女娲抑或上帝飘飞的衣袂一角,我仿佛看到了时间最初的模样在石头上留下的朦胧印记。 我还记得同行者的惊叹:这不就是女娲的炼石场吗!也许,这就是太初女娲炼石补天时遗留在西北以西的工场一角。

 

    大千世界,奇山异石多不胜数,譬如山之雄奇俊秀如泰山、峨眉、黄山、华山,石之壮观如桂林的石林,精巧如江浙的太湖石,混沌如西北的黄河石,鬼斧神工,令世人惊羡、仰慕,无不折服于大自然的造化。 但博尔塔拉那一道深藏亚欧腹地的奇异景观,却更使人惊心动魄,撩动人无边的思绪。由于藏得太远太深,它基本保存着原始的风貌,天荒地老的造像,刻骨铭心的石头。在那些景致前,我感到的不仅是惊奇和愉悦,而更多的是震撼和敬畏。

 

    由于漫山遍野的怪石,人称这里“怪石沟”,其位于博尔塔拉东北数十公里处,北临阿拉山口,南望艾比湖。据说“怪石沟”是亚洲最大的怪石群之一,也是国内规模最大、类型最全的花岗岩造型博物馆。以其石象形,怪石林立而闻名遐迩。当地哈萨克牧民称怪石沟为“柯依塔斯”,意为“满山像羊的石头”。据专家考证,大约两亿年前,在一次强烈的地壳运动中,炽热的岩浆溢出地表,在逐渐冷却的过程中形成了花岗斑岩,又经亿万年时光雕琢、风雨浸蚀,逐渐形成今日的怪石奇观。

 

    现在,还是让我们跟着“赛羚羊”去怪石沟亲自体验一回那些石头的神奇和山风的劲峭、云天的高邈。

 

    这是多年前临近中秋的一天, “赛羚羊”年过六旬,是我在新疆博尔塔拉的大哥,按说也只能是一只老羚羊。可“赛羚羊”的大号是他的驴友们封的。爬坡过坎能赛过羚羊,可见他这家伙了得!一趟怪石沟,足以证明“赛羚羊”真的是不虚此名。 晨风里,博尔塔拉洋溢着葡萄、葵花和印度红菊的混合气味,有些别样的甘醇,这座边城秋日独特的令人微醺的气味。突然,“赛羚羊”打来手机,说赶紧动身,今日去怪石沟。电话刚接完片刻,他的越野车已经停在了楼下。

 

    越野车离开城市,向东北疾驰,驶过一片荒漠,见远处一抹干褐的山岭,不高,但有些神秘。“赛羚羊”有些骄傲地说,我们不去已开发的景点,去见识一下原生态的怪石沟。他独辟蹊径,冒险去原始的景点。那是他几年前勘察发现的,鲜为人知。 也许是由于对怪石沟的期许已久,当越野驶上山路的那一刻,我立刻想到了天方夜谭那个著名的故事: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那山中也许藏着许多无人知晓的宝贝,只要轻轻一念芝麻开门的密咒,那山门就会轰然打开......

 

    胡思乱想间,越野车像一头野牛,嚎叫着在山间左冲右突,一会儿跌入谷底,一会儿跃上山冈,一会儿涉过山溪,一会儿钻过草莽......蓦然,一堆乱石兀然眼前。没等我回过神来,“赛羚羊”已经爬上一块巨石,指着一处怪石说,看,这像什么?我一看,惊骇不已。那石头酷似一副巨大的骷髅!再往远处看,是许多姿态各异的骷髅,一双双被岁月蚀空的眼睛,或俯瞰大山,或仰望虚空,风从沉默的裸齿间吹过,仿佛亿万年前的太息。在骷髅一侧岩壁上凸出一只巨手,斑驳糙砺,四指半握,食指下指,给谁在指点迷津?给那些骷髅,还是迷茫地站在石头面前的我?

 

    “赛羚羊”兴致勃勃,像阿里巴巴在沟壑纵横、乱石铺陈、险象环生、荒寂笼罩的山褶里带我寻找更大的宝藏和惊喜。

 

    在一处高峻的山冈上,是一只伺机而动的巨大“秃鹫”,爪扣山岩、两翼微展、目光乜斜,不知在那里蹲踞了多少岁月,审阅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拐过一道弯,涉过一条河,沿河道一沟鲜翠杂着老黄,直至山脑。一些被阳光和风谋算了的花朵,看上去亭亭玉立,鲜艳如初,细看,是干花,是花的木乃伊!这些依附在石头脚下的植物,给山野敷设了一派生命色彩的植物,我叫不上名字。据说它们有叫锦鸡儿、麻黄、梭梭,或骆驼蓬、画眉草的。“赛羚羊”说,要是在五月,有幸的话,这里还会看到成群的黄羊甚至马鹿,出没山场野凹。

 

    “月亮门!”“赛羚羊”指着远处悬壁一个通透的岩洞,盈如满月。白云飘过蓝天,如梦如幻,是一轮蓝月亮。月亮门崖下,飘起一缕炊烟。低矮的石头围墙里是数十只山羊,旁边是几匹马,一个女人正在往一只白色塑料桶里挤马奶,简陋的石屋门前是两个孩子和一个老妪静静地坐在那儿。这时,一缕阳光射进月亮门,像一束聚光灯打在挤奶女人的身上,她的手镯在阳光里熠熠生辉。生活在石头上闪光,生命在大山的隐秘处闪光......这时,山头上出现一个骑马男人的剪影,手握一根套马杆。这个男人,也许就是这家牧户的男主人。

 

    晌午时分,越野车艰难攀上了一处制高点,顿觉视野辽阔,山风峭厉。往北,越过一派锈蚀的丘壑和凝固的云朵,远处是一线朦胧雪峰,据说,山那边是哈萨克斯坦。我的目光已经能够触及到欧洲了。两亿年前,我想,是怎样的一场浩劫,在亚欧腹地催生了这样一朵撼人心魄的石头的奇葩。我满怀敬畏,这是女娲的遗笔。

 

    大山沉默。石头沉默。瑞士哲学家马克斯·皮卡德《沉默的世界》里谶语不断涌现脑际——— 与其说人类凝视沉默,不如说沉默看守着人类;不是人类在吟味沉默,而是沉默吟味着人类。 荒野是造神的地方。在沉默背后,我们所能寻找到的与世界有关连的事物,只有造物主而已...... 旷世沉寂。只有风和石头窃窃私语,岁月在骷髅、秃鹰、月亮、海象、山狗、乌龟,在众多形似神合的石头上打上赭褐色的时间烙印。那些风霜雨雪锻凿出的眼睛、鼻孔、耳朵、身躯......如果能够叙说,我还能听懂它们来自远古的心声吗?

 

    我看到不远处一座石头垒就的墓园,不知道是哈萨克还是蒙古人、或契丹或匈奴人的,只有石头知道它的主人是谁。 数千年间,这边远偏僻之地,无数勇敢顽强的马背上的勇士往来更迭,吟唱着生命张扬无忌的赞歌和死亡悲悯忧伤的挽歌,在月亮门前,阳光照耀银器或银饰,夜风浸凉泪水,守望着这一方荒凉和沉默、牧草、山花和石头。在石头的絮语中复生,最终在石头的凝视中沉寂。 这里多的是石头,羊一样的石头,牧人越来越少,羊越来越少,逐渐淡出石头的视野。 “赛羚羊”这时已攀上了眼前一座最高的山冈,他手脚敏捷,真像一只攀援在岩石间的羚羊。这座山冈被风蚀暴露出青灰色的筋骨和褐色的血脉,紧绷在秋日的阳光下,岩缝里坚韧地生长着一些扁柏样的植物,是它仅存的毛发。“赛羚羊”拽着毛发到达山顶,在我的镜头里变成了一块石头,和这座山冈浑然一体。 后来,我从他的镜头里发现了更美的景致,夕阳如血,那岩溶般翻卷沸腾的山野一望无际,犹如天地诞生的太初;也有怪石镀了一层玫瑰红,像几只顽皮的小狗,憨憨地蹲在山崖畔,望着落日;还有怪兽从孤岛上正欲跃进大海,巨大的神龟爬上海岸;最奇特的是山野里那一只卧倒石头丛中的蒙古式的硕大的石靴子,当地牧人坚称是成吉思汗走马阿尔泰山不小心遗落在这里的。

 

    你信吗?不信。但这美好的想像你一定会信服!不是吗,没有想像的旷野多么空寂无聊、孤单无助。

 

    暮色渐浓,自峡谷溢上岗顶,那些怪石影影绰绰,好像潜伏的野兽或狞厉的山魅。这时刻,真所谓上帝无言,百鬼狰狞。

 

    在归去的路旁,我又发现了一只手的剪影,仿佛观音的兰花手印,印在背景是玫瑰红的黄昏里。我仿佛听到一首歌唱道———如果穿梭时空/回到过去以后/我们可以再次牵着手旧地重游/等你亲口告诉我/你的承诺/一起等到花开气候/伤心已久/你的一朵兰花指/千年捻碎成往事

 

    整个博尔塔拉披上了夜的纱衣,西天边是黑黝黝的山影,再是暗暗的橘红,再是靛青由淡渐浓,再是几颗星星明明灭灭,东边,欲盈的月亮爬出云翳,在艾比湖上撒下一泓碎银;往南,边城的灯火闪烁,张扬着它的旺盛生命力。 “赛羚羊”精气犹健,双目炯炯,越野车开得飞快,向灯火流溢处扑去。但我还想着身后那些石头、那户牧民,他们在夜里想些什么、说些什么呢? 多年后,我的灵魂还将跪伏在那些石头前,看看那只神龟爬上山顶了吗,那只靴子找到主人了吗,听听它们的风言风语,尽管我难以破解、无法顿悟;我还想拜访那户牧民,月亮门里的朝阳又照着谁的炊烟、谁的羔羊、谁的银镯、谁的走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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