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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藏客(上)(下)

来源:西海都市报 作者:李皓 赵新丽 时间:2013-01-07 09:49

    毛鹏耀最后的远行大约是在1957年,因为公私合营的缘故,这年冬天,毛鹏耀在湟源县食品公司当了售货员,他作为藏客的人生经历结束了。

 

    当毛鹏耀将穿了多年的毡靴藏进杂物间时,他并不知道,自己正在以一种近乎悲凉的方式,向一个时期道别。毡靴是藏客远行时的必备,它见证了藏客们在青藏高原创造的商业传奇。

 

    藏客,是湟源人对来往于青藏两地做生意的商人和马帮的统称,这是一个依附青藏大商道而存在的职业。

 

    依附青藏大商道而存在的职业

 

    地方史学家任玉贵先生认为,青藏大商道始于唐玄宗开元二十二年(公元734年),这一年在湟源境内的日月山上发生了一件足以影响历史进程的大事——大唐和吐蕃在这里设立茶马互市。也就是从这一年开始,商人的身影,便在青藏两地间的雪原蛮岭间逶迤不断络绎不绝,他们是最初的藏客。

 

    任玉贵先生说,自古以来,西藏地区的大部分物资都靠外运,青藏大商道和茶马古道,是担任西藏地区物资运输的主要任务,然而青藏大商道却被学者们长久忽视了。

 

    清朝,茶马互市的地点移至丹噶尔(今湟源县城)。通过青海大商道来丹噶尔的藏客越来越多。丹噶尔,这个昔日的边陲小城,逐渐成为了商贾云集、人声鼎沸的“茶马商都”。据史料记载,丹噶尔商贸的繁盛突出表现在新疆准噶尔部进行的两次大规模的贸易活动。乾隆六年(1741年),经清朝政府同意,新疆准噶尔部组织三百人的庞大商队,沿着青藏大商道来丹噶尔做生意,贸易额高达105400余两白银。乾隆八年(1743年),准噶尔部再次组织312人的大商队,到丹噶尔贸易,仅皮货一项,贸易额就达78000余两白银。准噶尔部在丹噶尔的贸易虽然只有两次,但其规模之大,贸易额之多,足以说明当时丹噶尔已具备了相当可观的商品集散能力。

 

    湘西王陈渠珍在他的回忆录《艽野尘梦》中曾这样描述过清末民国初的丹噶尔:“有屋宇、贸易、耕作。且时见乡塾,闻儿童咿唔读书声。”遥想当年,九死一生的陈渠珍,沿着古老的青藏大商道跋山涉水,来到这片“人间繁华地”时,该是怎样的心情?

 

    当代藏客产生于上世纪二三十年代。我们在《丹噶尔厅志》中找到了有关藏客的相关记录。1921年,西藏地方政府在湟源城关购置两处房产以供藏商居住,在频繁的商务往来中,藏商和湟源商人日渐熟悉,一些有实力的商人等便产生了自己组织马帮进藏经商的念头。毛鹏耀说,那时湟源县城专门进藏做生意的老板有二十多位,在他们的组织下,湟源藏客应运而生。因为贸易兴盛,短短几年间,藏客不断发展壮大起来,他们不仅在湟源拥有了自己的商号,还在拉萨开设了铺面,生意非常红火。

 

    1936年,国民政府监察院委员黎丹组成西藏巡礼团,前往拉萨考察时便是与湟源藏客结伴同行,有了藏客的帮助,黎丹和他的随从在雪域高原,留下了一段促进汉藏民族团结与文化交流的千古佳话。

 

    饮罢壮行酒出发

 

    毛鹏耀如今居住在离湟源古城不远的一栋居民楼里。他是湟源县在世的最后的藏客。88岁的他病卧在床。

 

    这是一间只有十几平方米的卧室,因为背阴,卧室中的温度并不高,老人的床前放着痰盂和便盆,床头堆满了输液瓶。老人孱弱而瘦削,我们几次将相机举起又放下。

 

    因为年事已高,过往人生中的许多细节,早已在老人的记忆中模糊不清,可是老人支离破碎的叙述片段,依旧为我们还原出了藏客当年的野性和辉煌。

 

    老人出生于湟中县转嘴村,上世纪40年代,为了逃避马步芳匪兵抓壮丁,不满二十岁的他便远走湟源,混迹马帮,开始了藏客生涯。

 

    毛鹏耀成为藏客的时间正是藏客最为活跃的时期,他是那段沧桑岁月的见证者。

 

    漫长的冬天过去了,藏客家中在冬季里采购的货物堆积如山,这也意味着,新的征程就要开始了。

 

    老人说,藏客进藏一般都在每年的农历五月上旬,这个季节青藏高原水草最丰美,气候最宜人,也最适合人们出行。

 

    每次进藏前,藏客们都要先与西藏驻扎湟源的商务官员商议出行的日期,待启程的日子确定后,藏客的家人们就开始忙乎起来。烙棋子(一种面饼)、买酥油,购买一路上藏客所需的衣服和药品……有时要整整忙乎半个月。对于家人来说,藏客的每一次出行,都意味着一份深深的牵挂,对于藏客来说,每一次出征,都意味着一次生死未卜的冒险。

 

    进藏之路,千难万险。藏客深知自己的意志似乎根本无法与大自然的诡异所抗衡,他们更多地能将自己的命运托付给神灵。

 

    出发前,雇佣藏客的掌柜都要带着助手,身背钢枪,怀揣祭品前往湟源县李大庄山神庙祭神,祈祷藏客一路平安,祈祷自己生意兴隆,人财两旺。祭祀仪式完毕后,藏客还要举行隆重的赛马活动,即将远行的藏客希望用这种狂欢的方式,冲淡离别的忧伤,忘却即将面临的种种艰辛。

 

    一碗壮行的酒饮罢,藏客们便出发了。他们的马帮,成为了那个年代青藏高原上最壮观的一道风景。

    毛鹏耀说,除了要有一副健壮的身板外,对于一名藏客,还要有好的信誉,一个信誉好的藏客不仅会受到商家极高的礼遇和尊重,更会为藏客带来源源不断的生意,这是藏客生计的保障。毛鹏耀就曾经看见过一名藏客因为偷窃,被主家解雇的事情。毛鹏耀说,藏客们要是有了这样的“不良记录”便会颜面扫地,很难在丹噶尔立足。

 

    在那个汽车还属于稀罕物的年代,牦牛是藏客们公认的最具耐力的驮运工具。毛鹏耀告诉我们,当年,一支远走西藏的商队有三四百头牦牛,这么多的牦牛多由几家商号的牦牛队组成,“商队的头牛已经出发了,押尾的牦牛还在院里吃草。”

 

    有时,条件好的商号,还会雇骆驼。“一头牦牛的负重在三百多斤,一峰骆驼能负重四百斤物资。”我们粗略地计算了一下,每次藏客进藏驮运的货物重达十吨之上。

 

    双脚丈量漫漫商道

 

    提起当年自己当藏客的感受,毛鹏耀紧紧抿了一下干瘪的嘴唇,随后轻声地吐露出一个“苦”字,许久没有说话。片刻的沉默中,记者的脑海中蓦然浮现出了《艽野尘梦》中描述的诸多场景。似乎已然体味到了老人双脚丈量迢迢青藏路时的那份不易。

 

    当年藏客进藏贩运的货物主要有陈醋、白酒、米、面、红枣、布匹和瓷器等商品。因为考虑到牲口要吃草的问题,藏客通常采用昼伏夜行的方法,白天牲口可以利用人们休息的时间吃草。而到了晚上商队走的地方,大都是荒凉的草滩,这无疑增加了行路的艰辛。

 

    “晚上天一黑就赶路,天亮了才休息。”老人说。“因为急于赶路,藏客们一天要走十几个小时。”

 

    沿途的溪流是藏客们远行的路标,因为有了水源的保证,“牲口和人才都能不停地走下去。”

 

    步履匆匆,前路漫漫。每到一地,藏客们都要将牛马背上的货物卸下来,让负重的牲口好好地歇一歇。一路行去,数千万的货物,就这样被藏客们,反反复复地不知搬运多少次。因为辎重太多,藏客们一晚上最多只能走二三十公里,湟源到拉萨,三千多公里的征途,脚力最好的藏客也要走三四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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