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事文学破冰之作
读罢作家王月邦的长篇小说新作《铁马冰河》,掩卷沉思,备受震动,感慨万千。
一部荡气回肠的宏大历史叙事,70余年波澜起伏的全息回放,遥远青海的传奇篇章,相信凡读者皆会被震撼到。
小说开篇以不露痕迹的情节设置,给出了大的时代背景:1949年8月26日,兰州战役告捷。9月5日,解放军第1兵团第1军先遣侦察队600余骑,强渡黄河奔袭西宁,一举拿下“青马”大本营,青海就此宣告和平解放。
新的青海,用一个通俗词语,从此迎来了值得大书特书的“青葱岁月”。这是一个阅读经验:小说里宜春溪边,徐家老农户的子女们,青峰、青岭、青坡、青草,几位青年主人公的名字,给我们传递出了甚是鲜活的青春信息。
然而,意料中的和平安宁并没有立即降临。10月,从兰州溃败的“青马”残部策动甘肃临夏叛乱,伺机隐匿观望的匪首骑八旅旅长马英等随之蠢蠢而动,在达坂山南北多地疯狂发动武装叛乱。1949年的最后三个月,解放军第一军所属部队迅即投入战斗。军民齐心协力剿匪平叛,持续三个年头。全书贯穿这一主线,故还有一个必须有的副标题:达坂山剿匪记。
叙事策略上,小说笔墨落地县乡村,着力于村民的身份觉醒与角色发轫。没错,这就稳稳扣住了剿匪斗争的基本盘。所谓高手在民间,群众是真正的英雄,斗智斗勇与大智大勇淋漓显现,由个体至群体搭建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情节局面几度逆袭反转,起落曲折环环相扣。能够于最活跃敏感的火线前沿下沉,就使得故事经络细致而情节抓取逼真,当然也就更靡费章法功夫,最见小说描写刻画之魅力。
新生人民政权与反动匪帮的殊死缠斗,“打土匪、进深山,救穷人、脱苦难”,惊心动魄史实生动,峥嵘岁月可歌可泣。但可惜,在这之前一直罕见进入文学书写。互助籍同乡作家王月邦,酝酿积累时久,踔厉担纲,一鸣惊人。从收集挖掘的功课准备,到构思谋篇的落笔完成,十年磨一剑,五十章六十万字,终于填补了这个空白,委实功莫大焉。
王月邦没有从军经历,也非专业作家。可是,操弄大题材军事文学,却显得驾轻就熟胆识过人。这就全靠天赋,再加后天本事了。无独有偶,其成名作《曾国佐将军》,亦为抗战主题的战争大题材。
作为历史纪实长篇,采用传统的章回体,层次有序,架构精心。但章节取名多白话信手拈来,不泥古。有色彩力道的语言自成一家,是挤净了水分那种,非虚构面貌丰满厚重。说白了,就是艺术匠心彻底调动,素材融通满血复活。那些散布的片断与人、事、物有机串联契合,通篇充满说书人的奇诡铺排和谋略家的术法营造,熔“看门道与凑热闹”于一炉,剿匪小说怎么看?一“剿”一“匪”奇正相生对手戏,因而带给我们一种阅读体验之新鲜,大不同于当下别的小说。
“最好的东西都不是独来的,它伴了所有的东西同来的。”大文豪泰戈尔所言,我觉得他也指文学创作之经验谈。其实,这正是战争题材军事文学之本色与优长,不仅体量与幅度,还有其无法超越的广泛性及深刻性,常常可以打磨成为人类历史光芒迸发的史诗级篇章——达坂山密林深谷剿匪场面全景再现,冰雪大通河见证风云激荡的年代;横刀跃马让英雄走进血与火的战场,罪行累累凶顽匪徒难逃覆灭的结局。敌我面对面,刀枪真对真,惊险惨烈,跌宕起伏,扣人心弦,引人入胜。《铁马冰河》或许能够视作一部青海高原版的剿匪经典《林海雪原》,是的,我很乐意这么看。
战火中成长,钢铁这样炼成,芸芸众生都将可能叱咤风云。“战争,会造就英雄豪杰”(乔治·史密斯·巴顿语,原话:“战争是人类能参加的最壮观的竞赛。战争会造就英雄豪杰,战争会涤荡一切污泥浊水”)。战将名言,远见卓识。战争是包含群体与个体一代人命运的极致奋斗博弈,生与死,善与恶,爱与恨,升华和毁灭,撕裂而融圆。留意书中一个个战斗场景的描述,作者深谙要领,收放娴熟,让人每每如临其境;尤其战斗冲突设计阵仗活脱,或循序展开,或迅疾而过,大役小仗密集连锁,为军事题材文学作品之不多见。
于我个人来说,阅读《铁马冰河》又倍感亲切。因为,书里有我一位“老熟人”,他就是老红军、老首长周龙(我们同在军营大院30多年,其中有8年我两家门对门)。亲切还在于,作者如同揣摩到了我的心思,小说里,时任军属骑兵团副团长周龙的“戏份”有10余处,妥妥浓墨重彩。令我倍感亲切的是,描述地多是故乡互助。这都是历史真实,均系战场战斗的复述还原,了不起却在,那些远去的身影和面庞,因作者饱蘸深情之手笔,在字里行间纷纷复活而栩栩如生,达坂山剿匪英雄群雕,立起来了。
表现战争的军事文学,历来在文学方阵中具有举足轻重的地位。那么,考量一个地区的文学创作状况水平,“文戏”“武戏”无疑都得充分拥有。这当然也会成为一个稀缺品种。青海当代文学史,军事战争文学长期缺席,自有《曾国佐将军》《铁马冰河》相继问世,意味着短板也得以补上。
我注意到,小说开始不久和临近收尾处,各出现花儿与诗词一首。可不要小看了这点儿“闲笔”,一个是开始的渲染浸洇,一个是结束的升华提振,由此达成且遥相呼应,乃是小说艺术特色之匠心独运。咱们不妨引出:
达坂山上的烟瘴大,大通河里的水大;出门的阿哥孽障大,家里的尕妹苦大。(第2章《北去的脚户哥》)
自然的“烟瘴”,人性的“孽障”,两物对应,花儿妙用,点题存乎一心。只这“孽障”二字不同凡意,系方言特有(发音nizhang),专指亲人间的怜惜不已。再就是一首古诗词的导入,令情节承载的主题推演发生转折,人物是妇委会茹殷和徐家小女儿青草,在青草家:
茹殷取出纸笔让青草写,青草趴在炕桌上,端端正正地写了几行字,拿给茹殷看:
僵卧孤村不自哀,尚思为国戍轮台。夜阑卧听风吹雨,铁马冰河入梦来。(宋·陆游《十一月四日风雨大作二首》)
茹殷看了高兴:“这就很不错了,写了陆游的诗!这个搭档我要定了。”(第48章《徐青草的抉择》)
徐青草,英雄徐青岭的妹妹,依小说时序年龄二十有一。美好年华,命运已改变,幸福真的就是告别一个旧世界,靠夺取、打拼和捍卫得来。前方在召唤,还是她在召唤前方?原来也才搞明白:“铁马冰河”,战争与和平,在这里从容潇洒破了题、收了官。小说类似场景特写笔触往往不多,但画面代入感强烈,极易触发读者共鸣。而上述乡风古典文字的插入,卓有画龙点睛之效,读之不禁每每泪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