浸染与传承的文化功课

社火角色之“灯官”。 王十梅 摄

街头演出。 王十梅 摄

寒假已到,但孩子的精神头儿却不在“现场”。作业的围困让他略显疲态。想着给他讲讲我曾拥有过的假期,那时候可能没有特别在意知识的积累,但一定重视文化的熏染。

我大学以前的假期都是在故乡林川度过的。那时候的寒假作业不多,认真写上两三天就全部完成了,然后一家人期待着春节的来临。为什么大人们也有孩童般的心理呢?因为他们忙碌了一年,少有闲暇时间走亲访友,春节为他们提供了年终总结、亲友叙旧和展望未来的绝佳时空,特别是春节期间各个村庄的社火表演,为寂寥的乡村世界增添了一份“民间狂欢”的可能。

为什么叫社火?古人相信万物有灵,“社”就是土地神。汉代《白虎通义·社稷》中说:“人非土不立,非谷不食,土地广博不可一一敬也,故封土立社。”意思是说土地是人生存的根本,任何人都离不开土地,作为土地神的“社”就这样出现了,然而华夏大地十分广阔,为了便于各地民众祭祀土地神,就将“社”做了区域划分,方圆六里为一社,这一点在《管子·乘马》中也有记载:“方六里,名之为社。”每到祭祀土地神的重大时节,人们以“社”为单位,“击器而歌,围火而舞”,因此有了“社火”的叫法。从民俗文化学的角度来看,这里面融合了土地崇拜和火崇拜的古老仪式——有了土地与火,部落或族群才得以繁衍生息。

青海从什么时候有了社火表演呢?类似于青海“花儿”的探源问题,在缺少历史可考证据的情况下,我们只能到文献或民间口传资料中去寻找答案。明代诗人高洪在《古鄯行吟》中写道:“青柳垂丝夹野塘,农夫村女锄田忙;轻鞭一挥芳径去,漫闻花儿断续长。”研究者据此推断,“花儿”这种民间歌谣至少在明代时流传于河湟地区。青海社火的来源多与“楚庄王突围”这则民间传说有关。据传战国时期,楚庄王在一次战争中被敌军包围,为了突围,他听从大臣的建议,找了一位与自己面貌相似的放羊娃作为替身,并许诺一旦突围成功,保证放羊娃年年享受一品俸禄,死后封为享受庙中祭祀的灯官。除夕之夜,放羊娃身穿王服头戴官帽,骑乘高头大马,前有探马报信,后有随从相伴,楚庄王和王妃扮作哑巴及其媳妇混迹其中得以脱身。那位替身被敌军一路追杀。情急之下跑进一户人家的牛马圈中,躺在马槽里屏住呼吸不敢动弹,头上的官帽歪在一边,恰巧户主到马圈贴春联,误将“槽头兴旺”贴在了官帽上。后来,楚庄王成了春秋五霸之一。为了感谢放羊娃舍身救主的忠义之举,他兑现了诺言,留下了年年春节出灯官的惯例,这也是我们今天所见灯官的官帽上贴有“槽头兴旺”的原因。当然,传说不等于历史,但在没有确凿信史的语境中,传说实质上起到了探源与阐释的重要作用,或者可以这样理解——传说就是一种口传历史。

在青海农村,麦子吐穗前后,各村设有巡护庄稼的“青苗会”,春节期间,为保障社火展演顺利进行,专门设立“火神会”。这都是民间组织形式,与农事活动和节庆仪式密切相关。社火表演因崇拜土地神和火神而起,民间冠以其“火神会”的组织形式,实质上给这种民间文化活动赋予了一定的神圣性。社火队伍里的灯官是楚庄王的化身,也是“火神会”里的大神祇,起着“即兴吩咐”和“调兵遣将”的重要作用。

每到一个村落进行表演时,灯官首先要亮明自己大神祇的合法身份和整支队伍的情况:“我奉了王母的金牌,玉帝的尺牍,给我赐了乌纱一顶,红袍一领,玉带一条,风火扇一把,朝靴一双。连升了三级,跪拜了天官地祇。今奉了三教的牒文,佛家的宝号,从七彩云中迎来了青龙一条,带来了风调雨顺;从青山秀水的深山老林中接来了狮王一只,带来了国泰民安;从兜率宫中迎来了五色神牛一头,驮来了五谷丰登。今日搭起了灯棚会,穿起了灯棚衣,还有七十二家灯火排列在后面,组成了一台茅草社火,飘飘荡荡来到下界神州……”毫无疑问,作为灯官的人选,必须相貌堂堂、口才极佳,且有随机应变的能力。这种能力跟我们今天所说的知识和学历关系不大,它是一种文化的浸染,更是一种生活的热望,有着深扎在泥土和岁月深处的文化根系。民众非常喜欢聆听灯官极具文采的“吩咐”,然而很多时候由于人多拥挤、声音嘈杂,难以听得清楚,而今的灯官使用了扩音器,即使在百米开外,民众也可听到清晰浑厚的“口彩”之声。

过去,社火表演的前奏是“报儿”的探报,“报儿”首先骑马前往约定演出的村庄,向负责人用吉祥话语表明来意,如果见到村庄沿途摆放了接桌,立即返回禀报灯官,社火队伍按计划行进,如果没有见到任何迎接的迹象,就会示意队伍马上调转方向,前往别的村庄。过去由于交通和通信条件有限,“报儿”的工作较为繁忙,如今有了汽车和智能手机,要不要去村庄演出,拨通电话就能得到回应,“报儿”这一角色少有人扮演了。因为楚庄王在突围时伪装过哑巴的形貌,所以我们可以在任何一支社火队伍中看到“哑巴”的角色,尽管是一副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但这样的外表否定不了他形卑位尊的“大神祇”身份,有社火唱词为证:“手拿短棒不说话,社火队里他最大”。除了“哑巴”,社火队伍里的“胖婆娘”也格外显眼,怀抱布娃娃一路迈着夸张步伐和忸怩作态的“她”被认为是送子娘娘的化身,小孩子们见“她”就躲,那些新婚不久,祈愿孕育孩子的新媳妇专门要往前凑,以期能抱一抱“胖婆娘”手中的孩子。有的社火队伍还有由多个民族组成的“外场小分队”,负责维护秩序、宣传民族团结的外场任务。

社火表演的主要内容有跑满场、“八大光棍”和“大姑娘”穿插表演的扇子舞、买膏药、划旱船、罗汉剧、龙舞、狮舞、牦牛舞等。这些都是传统节目,近些年很多村庄排练社火节目时,也会考虑时代政策和审美因素,在传统节目中加入了新的节目形式,既满足了观众的审美期待,也展现了社会风貌。这里面有很多节目值得深入探讨,譬如:高原上很少用到船,为什么还要保留“划旱船”的传统节目?高原上多有藏羚羊、野牦牛、雪豹等野生动物,就是没有狮子,老百姓缘何要如此庄重地表演“狮舞”?我想这里面定然蕴含着丰富的文化内涵,需要我们一点点挖掘出来,把文化自信落到实处的同时,也能逐步完成文化传承的重任。

作业需要快速完成,文化则要一点点浸染。不知孩子听懂了没有,但我觉得这十分必要。

编辑:刘海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