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海之书》:打开青海的一种方式

编者按:《青海之书》是一部书写青海的长篇非虚构佳作。作者唐荣尧以记者的眼光、行者的状态、学者的严谨,实地走访青海的诸多重要地域,为我们呈现出青海这片高地上的山川样貌与人文风情。

2024年12月,青海人民出版社出版的唐荣尧新作《青海之书》阅读分享会在甘肃省兰州市举办。来自甘青两省的著名作家、评论家齐聚一堂,分享了《青海之书》的阅读体验。

本期“江河源”副刊特推出评论专版,让我们在评论家精彩的文字描绘中共同走进《青海之书》,开启一场关于青海的人文之旅。

必须承认,作为一个青海人,阅读唐荣尧先生所著《青海之书》的情感体验是颇为复杂的。这部由青海人民出版社近期推出的,拥有719个页码、80万字篇幅,拿在手中沉甸甸的大书,内容涉及青海悠久的人文历史、独特的山川自然地貌、斑斓的民族民俗文化、种类多样的高原野生动物,以及动人心魄的社会建设发展历程,体大思精、丰赡厚重,是具有地域百科全书性质的文学地理书写。这样一部力量与智慧并存,勘探青海自然山川奥秘,探究青海历史文化根脉的书籍,出自非青海籍作家之手,或许会让以饱含家园情怀执着于进行自我表达的本土写作者感到一丝汗颜,但当我们了解到唐荣尧十数年间,无数次在青海广袤的大地上奔走跋涉,在浩如烟海的史料文献中爬梳剔抉,他的“喜欢与敬仰之吻,一直在伸向青海的唇边燃烧”,甚至思想和情感都皈依了青海,如此这般知识、经验、情感的蓄积,使这位被称作“当代徐霞客”的文学地理作家成为《青海之书》的作者显得顺理成章。某种意义上讲,唐荣尧就是那个命定的书写青海的人。

《青海之书》是在十多年前出版的同名著作基础上修订而成,名为修订,实为重写,不仅篇幅字数扩大了一倍,而且内容的选择、叙述的方式、审视的角度也都有了很大的变化,可以说是一部全新的著作。近年来,地处中国大陆西部腹地,在内地人眼中是边疆,在边疆人眼中是内地的青海,其地貌物候的多样性,文化的多元性引起了人们广泛的关注,在此背景下,有关青海自然地理、人文历史方面的书籍大量问世,各有侧重,各擅胜场,那么,在这林林总总的讲述青海故事的书籍中,唐荣尧几近重写的《青海之书》又呈现出哪些别具只眼的特点?

我以为《青海之书》在众多同类别书籍中之所以卓然不群,首先因为具有整体观照下的宏阔度。《青海之书》显然力图书写完整的青海形象,所以举凡历史进程、山川形貌、走兽鸟鱼、物质生产和精神文化的果实,以及那些在历史的幕布留下身影的人物,都作为塑造青海形象的构件与元素被吸纳其中。全书共分六个部分,分别从历史的演进,古今高原的探路者用命名的方式留下的痕迹,“花儿”“格萨尔”“青稞”“牦牛”“石头碉房”等体现了高原民众精神追求、物质生产和生活方式的符号,青海域内的河流和湖泊,青海的鱼鸟家畜和野生动物,与青海发生密切关系并产生了重要影响的人和事等角度介入青海生活的内里,各部分互涉互证,彼此关联,浑然成为一个整体,这的确是一种具有百科全书气度或地方志性质的书写,囊括了青海的历史记忆和地方性知识,结构宏大,视野开阔。同时,如此体量的内容,如剪裁失当,会显得臃肿不堪,主次不明,《青海之书》则精心选择那些具有代表性和典型性的历史事件、文化符号进行浓彩重墨的描写,以点带面,铺排有致,加以从容不迫的叙述,一个站立在时间纵轴和空间横轴坐标之上的眉目清晰、形神兼备的青海形象渐次呈现。

其次,《青海之书》显示了勘探青海地域文化精神的深厚度。《青海之书》对历史和地理的描述,有着坚实的史料和有据可查的科学考察结论作为支撑,真实可信,这就为纵深把握青海文化的内质提供了可能。唐荣尧说自己是以史学家、地学家、旅行家和作家四种身份认知和表达青海的,他所期许的前两种身份要求他必须以科学的态度和严谨的学理去触摸,去辨识青海大地的纹理和文化的肌理。事实上,唐荣尧与青海结缘,就是因为长期关注西夏史,发现西夏王朝与青海玉树的昂欠部落的宗教渊源,实地追踪到青南地区,从此与青海建立了不能割舍的联系,可以说,正是基于一种学术探究的浓厚兴趣,才有了他靠近青海、认识青海的动力,因此,他有关青海历史、地理的书写,无不渗透着考证辨析和实地勘察的方法。比如他对在西夏国传教弘法的巴绒嘎举派帝师热巴年龄的考证,通过多种藏文典籍比对,纠正了一些史书的不实记载。比如对昂欠部落历史的梳理,让我们看到了青海主流历史之外,一个存在了数百年的部族兴衰曲折。当然,对历史记忆和传统的同情与理解,应当与科学理性互为表里,这样或许才能捕捉到一种文化的精魂,《青海之书》就是这样做的。作者沿着中外科学家曾经走过的路探寻澜沧江源头,了解到中外科学家都是在当地群众认定的源头继续寻找,努力将江源向前推进,作者意识到将一条伟大河流的源头规定在某一点上可能是一种悲哀,与科学家秉持的标准相比,当地群众因为精神需求而认定的源头或许更值得尊重。这种书写无疑是对特定的传统、礼俗经过了浸润式体察才能诉诸于笔墨的。

再次,《青海之书》是一部倾注了诚挚情感的书。这部书得以问世,最重要的基础是作者经年累月深入到青海的雪山大地,荒漠沟壑中所做的田野调查,这是一个身心磨砺的过程,也是与这里的土地与人民建立情感的过程。作者相信,实地勘察、走访就是对真实的触摸,根据记载重访某个故址重走某条道路就是对历史的重温,由此获得的经验,可以激活故纸堆里的文字,可以擦亮历史典籍中的记忆。于是,在书中,我们看到了作者行走在吐谷浑的西迁之路,蒙古人翻过阿尔金山进入柴达木盆地的艰辛之路,三江源寻流而上的探源之路的记载,看到了为了一睹吐蕃人阻击唐将哥舒翰的堡垒石堡城遗址,花费3个小时攀爬到陡峭山壁上的方台子上的劳苦,这一切确保了他笔下的文字有了真实体验的支撑,这种文字,与那些根据网上搜索的资料,浮光掠影的采访而形成的著述不啻有云泥之别。更重要的是,《青海之书》中来自于深入的田野作业和重温式的体验的书写,是有温度的,带着书写者温热的情致。作者之所以将深情倾注于笔端,是因为在他长久的行走和体认中,认识到了属于青海的“伟大、慈悲、高蹈、勇敢、爱心、神圣、辽阔”的品质,是因为他确认这是一块圣洁的土地,多年的耳鬓厮磨,已让他意识到离开青海,就无法继续自己的生活。

《青海之书》是难以进行文体归类的,文化散文,山河和人文历史传记、非虚构写作等等概念,似乎都无法准确函定这一文本的性质,这是一个更为丰富的文本,融神话与历史,真实与想象,虚构与写实,阐释与抒情,学术探究与行旅述异为一体,沉稳厚重而又风姿绰约,足以为当下的文化地理书写提供启示。但我们可以肯定地说,这是一本力图用自己的方式打开青海的书,为读者认识青海提供了多种路径,可以从书中看到饱满的、立体的、鲜活的青海。由此,作者唐荣尧也实现了自己的梦想,他曾经祈愿:“在青海这部大书前,我是一枚移动的书签,我熟悉它封面到后记的每一页;我一直梦想着,在这部书的作者位置,署上自己的名字。”

编辑:刘海钧;